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有着20多年历史的烟台鹏晖铜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鹏晖铜业)被推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2014年底，这家有着国企背景的铜冶炼企业资金链断裂，企业停产，近50亿元银行债务无法偿还，涉及多家国内外商业银行。而时至今日，政府和银行之间仍未能就债务化解达成共识。
《经济参考报》记者日前赴山东烟台采访时发现，在原鹏晖铜业的工厂所在地，挂着“烟台国润铜业”的牌子。而原鹏晖铜业并未破产，但已迁至别处，且几乎无任何新业务。不少债权银行质疑这是当地政府试图以新公司租用原有厂房设备、聘用原有工人的手段实现金蝉脱壳，逃避债务。而当地政府则表示，政府行为合法合规，无意甩债，国润铜业和鹏晖铜业是完全不同的市场主体，目前没有能力也不应当替鹏晖铜业偿还债务。他们希望银行能继续支持国润铜业及其二期项目步入正轨，将来才有可能化解之前的债务危机。这场债务僵局将何去何从？
巨额债务化解陷入僵局
对于企业的停产，几乎所有人都感觉非常突然。企业一名车间工人告诉记者：“之前一切都很正常，忽然有一天通知说，明天不用来上班了。这才知道公司出事了。”而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债权银行负责鹏晖铜业项目的客户经理也表示：“几天前去鹏晖调研过，一切都还好好的。”
资料显示，鹏晖铜业是烟台市国资委下属企业，公司主营铜冶炼，涉及电解铜、黄金、白银、硫酸等生产，该公司在全国铜行业排名第七位，在停产前，年产电解铜12万吨、粗铜10万吨。
对于企业突然停产、资金链断裂的原因，坊间传闻最多的版本是“几个高管私下炒铜期货赌错了方向，造成巨亏”，烟台国资委人士在接受《经济参考报》记者采访时承认，鹏晖铜业资金链断裂的主要原因在于未按制度做期货套期保值。“铜冶炼企业做期货套保很正常，但鹏晖铜业套期保值的规模远大于其产能规模。一旦做反方向，就赔得多了。”他说。他还表示，因为鹏晖铜业是当地的明星企业，所以最早银行都挤破头给它贷款，存在过度授信，也助推了其放大杠杆去博取收益。
鹏晖铜业究竟亏了多少？烟台市国资委人士并未透露具体数据，只说“数额不小”。而据记者了解，地方政府曾经和债权银行通报过对鹏晖铜业的审计结果，亏损额大约为39亿。
烟台国资委人士认为：“当地国资企业在控制风险方面有严格的制度，但个别人把制度抛到了脑后，没按规定办事。”此外，当初为了加快鹏晖铜业和国内铜业“老大”江西铜业的“联姻”，将企业的部分决策权下放，也是导致鹏晖铜业资金链断裂的重要原因。据他介绍，事发后烟台市国资委已在第一时间将做期货交易相关的高管全部停职。
公司停产后，1400多名职工如何安置成为难题，留下的巨额债务也让债权银行如坐针毡。据记者了解，资金链断裂前，鹏晖铜业在20余家商业银行有各类融资总额近50亿，这些银行包括国有大行、股份制银行、城商行和外资银行。
2014年12月22日，鹏晖铜业申请破产清算。但由于金融债权一旦进入破产马上就被计入不良贷款，因此，多家债权银行提出强烈反对。政府也考虑到一旦企业破产，1400多名员工将会失业，因此破产中止。此后，烟台市有关部门和债权银行就鹏晖铜业恢复生产初步达成一致，大部分债权银行在2015年2月签署了政府主导的债权银行公约。根据记者获得的该份公约，各签约银行承诺为确保企业正常运作，不起诉、不查封，已经起诉查封的应于10日内撤诉、保持现有授信余额不变。公约还显示，本公约在政府救助企业启动资金和搭桥资金约3至4亿落实后，与烟台市政府对鹏晖铜业具体救助方案一同生效。
“但是后来有些外资银行走了诉讼渠道，法院也已经判决。在这个时候，在鹏晖层面恢复生产就变得很困难。因为无论给鹏晖投多少钱，就会被法院执行去，有可能在国外买了铜金矿石，还没到国内，在船上就给执行走了。”烟台国资委人士表示。
由于在鹏晖层面恢复生产几乎不太现实，政府和债权银行此后又对债务化解问题进行了多次沟通。债权银行拿出《鹏晖铜业债务重组方案》(讨论稿)，征求烟台市国资委意见。根据当时媒体曝光的方案，鹏晖铜业现有债务达55.7亿元，其中银行债务49.4亿元，非银行债务6.3亿元。烟台本地的另一家企业——烟台国润铜业有限公司将接盘陷入债务危机的鹏晖铜业，承担债务24.56亿元，其中银行债务19.16亿元。“这是银行提出的方案，我们并未同意。而且这个方案据我们了解在债权银行内部也存在分歧，最后不了了之。”烟台国资委人士表示。
一位债权银行资产保全部人士表示，自那之后，各个银行也各自去找当地政府去沟通过债务化解的事宜，烟台市国资委也安排一名副主任，来对接银行，但是一直没有实质性进展。
鹏晖铜业“变脸”国润铜业
债权银行期盼中的近50亿债务的解决方案迟迟没有进展，而在2015年7月，原鹏晖铜业所在地——烟台市芝罘区化工路45号外挂着的公司牌子则悄然生变：“烟台国润铜业”的字样替代了此前的“烟台鹏晖铜业”。
记者日前来到国润铜业所在地，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这里就是以前的鹏晖，现在换了牌子叫国润了，车间、设备、厂房都是以前鹏晖的，以前鹏晖大部分在车间工作的人也都在这工作。”而当记者提及“原来的鹏晖铜业”时，该工作人员表示已搬至另外的办公地点，并且只有少数工作人员在那边办公。
根据全国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披露的信息，烟台国润铜业有限公司的前身是烟台东部高新科技开发有限公司，成立于2013年08月20日，而在2015年3、4、5月，公司多项工商登记信息进行了变更，包括名称变更、经营范围、住所变更、投资人(股权)变更、经理备案变更、注册资本金等。国润铜业一位管理层人士告诉记者，目前国润铜业的主营业务是铜冶炼，并于2015年7月5日正式投产，而在这之前，国润铜业并不涉足这方面的业务。
全国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还显示，国润铜业的股东是烟台市国有资产经营有限公司和承德海润化工有限责任公司，其中，承德海润化工的股东也是烟台市国有资产经营有限公司。“这相当于当地政府又找了一个壳公司，为其注入资金，国润又做起了鹏晖以前做的业务，也解决了员工上岗就业的问题。但是，国润并不承接鹏晖此前的债务。”一位债权银行资产保全部人士表示。
烟台国资委人士对记者说：“国润铜业是和鹏晖铜业是没有产权关系的新公司，人员、机构和资产都是独立的。”他说，鹏晖铜业的大部分员工终止了和原公司的劳动关系，并和国润铜业签订了新的劳动合同；原来鹏晖的生产设备所有权人为北京某融资租赁公司，国资委找了一家国资背景的企业从该融资租赁公司买下该设备，国润继续租用这些设备，并向上述国资背景公司支付租金；原来的厂房所有权和土地使用权是归属于鹏晖的，而当初鹏晖在贷款时也将该土地抵押给了当地中行，目前，国润和鹏晖签订了一个租用协议，由国润租用鹏晖的厂房和土地。
记者通过公开信息查询到的《中国银行股份有限公司烟台分行与烟台鹏晖铜业有限公司金融借款合同纠纷一审民事判决书》显示，原告中国银行股份有限公司烟台分行有权就登记于被告烟台鹏晖铜业有限公司名下的位于烟台市芝罘区化工路45号和47号的土地使用权和房屋所有权内折价或者拍卖、变卖的价款优先受偿。据记者了解，由于土地和房屋拍卖涉及流程较为复杂，目前该判决还未执行完毕。烟台市政府相关人士说，“债权银行默认了我们可以租这个土地，大家都认为恢复生产是各方最大的公约数。”不过，有债权银行相关人士则表示，其并未见过鹏晖和国润之间达成的租用协议，对于该租用协议也不予认可。记者并未从烟台市政府以及国润公司人士处获悉国润向鹏晖支付的租金的具体数额。
一位资产管理公司人士对记者说，一旦抵押资产附带有租赁合同，未来在拍卖和处置过程中，其评估方法将有差异，也会涉及一些法律纠纷，市场价值将会大受影响。
政府的取舍银行不解
接受记者采访的多位债权银行相关负责人表示，这是地方政府试图以新公司租用原有厂房设备、聘用原有工人的手段实现金蝉脱壳，逃避债务。并且地方政府这种行为已经破坏了当地的金融生态环境。对此，烟台国资委人士并不认同。
烟台国资委人士说：“国润铜业是完全的市场主体，不能拿自己的钱去还别的债权人的贷款。我们不是不想解决银行债务问题，而是不敢让国润背。国润本来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没有能力去负担前进重担。”他还认为：“国润帮鹏晖解决了1400多员工的就业问题和社会稳定问题，这对鹏晖而言，是正能量。”
一位国有大行部门负责人对此表示认同：“政府的行为无可厚非。对于当地政府而言，解决员工的安置和恢复生产肯定是放在首位。”不过，也有债权银行人士称，政府不能只算小账，也要算大账，现在这种做法虽然使企业避免了暂时的窘境，但是破坏了银行对企业的信任。
烟台国资委人士认为：“国润无论租用土地、厂房还是设备，都是支付了市场价格的。”但是，据知情人士对记者透露，“国润在租金方面，并不承担什么费用”。
北京市正海律师事务所律师李岩在接受《经济参考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就现有各方陈述讲，企业相关的资产租赁行为可能并未违反法律法规的规定，也不构成非法的资产转移。但是如果承租人不收租金或者收取的租金很低，则损害了债权人的权益。因为鹏晖铜业收取的租金是可以用来偿还贷款的，如果收取租金过低，则债权人有权依据法律规定提起诉讼要求法院撤销损害债权人利益的行为。
据烟台国资委人士介绍，目前烟台市国资委已经和个别债权银行达成了个性化的解决方案，银行可以通过对国润进行新的授信支持，来逐步化解其在鹏晖的存量债务风险。据悉，国润铜业已经获得了此前20多家债权银行中的一家大型国有银行，和一家新进入到烟台的银行的资金支持，融资成本均为基准利率。
当地政府也希望银行能够为一个全新的“升级版”铜冶炼企业进行资金支持。当地政府目前已成立新的企业主体——烟台国兴铜业有限公司，并在开发区筹备一个新的铜冶炼项目。据介绍，该项目可视为原鹏晖项目的迁建项目，且由于运用了新的工艺，将比原有项目的效益更好。“我们认为依靠对这个新项目的投入，债权银行能够化解此前的存量债务。”烟台国资委人士表示，新项目投产之后，照目前的价格来计算，预计其销售额能达到100亿元。他还说，该项目目前正在与潜在的机构投资人进行接洽，而现在有些银行已经提出来给该企业贷款，也有的银行表示希望用其旗下的投资公司来参股该企业。
不过，一位当地银行风险部负责人对记者说，“不少银行对烟台当地政府和企业的信任度在下降，各个银行的总行对当地分行的授信额度已经收紧。”
(责任编辑：李春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