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图。
9:26 西安德通医院
一名身穿深色上衣的女子送一位男子(疑似患者)走出医院,并将其送至附近公交站
约半小时后 西京医院
该女子身上多了件白色外套,在二楼人群中找患者搭讪,她还给暗访记者介绍了西安德通医院,并称她有个朋友在那里看好了
他们经常出没于医院挂号处、医院大门附近等地,用欺骗的方法将患者或家属骗到一些小诊所去看病,患者有的经济受损,有的贻误病情……医托何以存在,其惯用的伎俩是什么……华商报记者对此进行了暗访调查。
临近上午11时,西京医院就诊的患者络绎不绝。在门诊大楼2楼预约挂号机旁,不断有病人和家属来排队,也不停有人走开,但总是围拢着一二十人,这中间,除了那些着急挂专家号的,还有不少是“医托”。
“上午的专家号挂完了,看下午的能挂上不……”在一台预约机前,一个留着花白短发、身穿深色上衣的中年妇女,一边跟身旁的患者介绍怎么操作面前的这台机器,一边打听着对方的病情,病人也很谨慎,当听她说认识某个“老专家”看病如何如何好时,没等她讲完,便转身离开了。而在她旁边,还有几名“医托”正见缝插针地找排队患者介绍“经验”。
“上个月就抓了一个西郊××医院的医托,基本上每个月能抓一两个。”西京医院的一名保安说,只有患者当场指认了,他们才会扣人并移送公安机关,“毕竟哪个人是医托并不好辨认。”
>>医托的伎俩
搭讪中问患者看什么病 谎称认识大医院退休专家
来自甘肃天水的王得让(化名)就是让两名医托给带到长缨西路的西安德通医院的。2016年5月20日一大早,为了给老人看“血蛋白低”的病,他们一家人坐火车到西安。上午8时多赶至西京医院,就在排队挂号时,身后也在“排队”的一男一女和他们搭上了腔。
“他们问我老人啥病,还说看病排队的人多,专家号不好挂,他们认识一个从四医大退休的老专家专看这种病,很多人都被看好了,我们就心动了。”王得让说,两人看上去像夫妻,因为说得有鼻子有眼,王得让一行扶着老父亲就跟着对方到了西安德通医院。
俩医托将他们送到二楼的中医二科门外便悄然离开。上午9时许,王得让一家拎着装有20服中药的绿色无纺布包出了该院。王得让说,经该院中医诊断,他们花3000多元买了20服中药,由于没给发票且处方单也被收走,他并不清楚药的成分,准备先回去给老人吃几服再看。
就在他们离开不久,约上午9时26分,华商报记者在医院门口看到,一名身穿深色上衣的年轻女子笑着送一位拎着与王得让同一样式无纺布包的男子走出医院,并将其送至附近公交站,直到看着对方上车才离开。然而,约半小时后,她又出现在了西京医院2楼东边的预约挂号机前,只是上身又多了件几乎透明的白色外套。她左臂挎了一个粉色皮包,在人群中来回走动,看到记者拿着病历正在队尾发呆,便走过来问是不是没挂上号,记者回答因没有带身份证没法办卡,正等朋友送来,当对方得知记者是患带状疱疹久治没除根儿后,便操着四川普通话说,可以到长缨西路的德通医院看看,她有个朋友就是在那里看好的,说里面有个“韩(音)大夫”看得好,当记者提出要留该大夫的电话时,她忽然神色一变,警觉地走开了。
5月24日上午8时,正在西京医院门诊大楼里排队候诊的强丕贵也碰上了医托。
“我有脑血管病,当地医院看了好几次都没看好,就想到西安的大医院看看……”强丕贵60岁,家住定边砖井镇,是坐了一宿大巴赶到西安的,一下车,就打车到了西京医院。
由于挂号队伍很长,移动非常缓慢,这时,排在他身后的一位穿西装的中年男子跟他聊了起来,当听说他脑血管经常堵塞看不好后,便介绍说他有个朋友认识一个四医大退下来的老专家,现在南郊一家门诊部坐诊,可以带他过去看看,强丕贵答应了,于是他们坐公交车来到杨家村的西安雁塔杏林门诊部前,当看到门口牌子上写着治疗“耳聋、耳鸣”等病症却没有脑病的,强丕贵有些怀疑,后来上了楼,由于没有见该男子所说的四医大退休专家却要先做检查,强丕贵便佯称“下楼转转”离开了。几分钟后,记者看到,先前带强丕贵来的那名穿西装男子也出了门,此人刚走,上午10时30分前后,又有一名陕北老年患者来到门诊部门口,他告诉记者,他是被一个穿棕色上衣的中年男子带过来的,说楼上专家正忙,让他先在门外等会儿……
暗访记者对该门诊部观察发现,除了被带至门诊部的患者,来看病的寥寥无几,而且大部分科室门开着,未见有人坐诊。
“现在的民营医院、小诊所,生存并不容易,要是没人来看病,门诊量怎么上去,没有量哪来的经济收益?”一位曾应聘于某民营医院中医诊室的赵医生直言不讳地说,早在十年前很多民营医院就在这样搞了,因为招揽病人来看病,只有医托的投入成本最低、见效最快。
>>患者讲述
“2600多元买30服中药 用后病情加重”
刚刚上过一次医托“当”的王青林(化名),至今说起月初的就诊经历还气愤难平。原来,5月4日,他带60多岁的父亲从商洛到西京医院看胸膜炎,上午9时,他和父亲在门诊大楼2楼挂号,结果快排到跟前了,有个自称是河南三门峡的夫妇跟他们搭腔,说也得的是胸膜炎,来西安看病都好几次了,最后是一个退休老专家给看好了,说着说着,对方便劝他们一起去让那个老专家看看。
4人打车来到杨家村附近的那家西安雁塔杏林门诊部,路上,留着平头、四方脸的男子不断打着电话,到地方后,双方分摊了打车费,然后上楼挂号、检查……王青林说,最后是一个看上去年纪较大的“老专家”给他们开了30服中药,共花了2600多元。可回到商洛,老父亲服药后不仅没见好转,反有些加重,于是找了当地中医查看剩余的几服中药,从药的成分医生判定,所开药主要是“止咳”,并不对症。由于购药时该门诊部没有开收据,因此他觉得自己吃了个“哑巴亏”。
对此,记者试图找该门诊部开药的“老专家”求证,但没有找到,门诊部主任王山峰称,这位老先生一个月就来那么几次,而询问该门诊部公示牌上介绍的、包括“四医大专家周×”在内的十余专家是否都在,王山峰称并不常来。
就王青林被忽悠购药一事,王山峰表示会在调查后与记者联系,并要了一名记者的电话,但之后一整天,记者便不断接到陌生电话询问此事,甚至有同行也打来电话,无奈之下,记者只得在次日行车至南二环见到了王山峰,但王山峰并未就“医托”一事进行解释,称只是想和记者“交朋友”。离开后,记者在提包内发现了被塞入的2000元钱,随即联系对方,并及时将钱送还该门诊部。
“看上去病人只是来抓了几十服中药,但这些中药的实际价格都很便宜,通常一服中药在正规药店抓也就八九块十几块钱,较好的也不超过20元,可是,卖给患者往往就是80元、100元,有的医院心狠点儿,一服中药就能卖到120元。”已经有三十多年临床经验的周海魁大夫说,一些民营医疗机构专门找医托在大医院活动,一旦盯住外地病人,会千方百计把人哄到小医院小诊所去看病,由于患者懂中医、懂药剂的很少,往往被一通蒙,花了高价买了中药走人。
被医托哄骗的患者,轻者毫无疗效,延误病情;重者小病大治,戕害生命。去年12月,因月经周期不准,西北大学一名大二女生来到西安交大一附院,谁知排队候诊时,被一名20岁左右的女医托哄骗到长安区某家民营医院治疗,结果经一通挂号、检查后,居然还被要求做手术。最终,她把刚从学校领到的3000元奖学金一下子花光了。
事实上,除了西京医院,唐都医院、西安市中心医院、交大二附院、省医院等诸多大医院,暗访组记者也均发现有数量不等的各类医托。这些医托有的年过六旬,有的三十出头,但大多在四五十岁之间,尤以女性居多。由于他们深谙患者就医心理,因此除非患者警醒并报警,鲜有在现场发生冲突的。
“一般一个小医院有十几个医托,就能生存下来,平均每天只要卖出三四十服中药,利润就很可观了。”曾在数年前承包过昆明路一家民营医院诊室的一位知情人介绍,小医院的开支除了房子租金就是人员的工资,要是每天能售出五六十服中药,年利润基本能过百万。
这位知情人指出,以前西安私人开的小诊所、门诊部之类,医托之类还不是很多,后来随着一些外地人来开办的民营医院增多,作为一种生存之道,才逐渐被很多小医院、诊所效仿。“毕竟,不是每家民营医院都能在电视上打得起广告,没有广告,要是再没有其他手段,患者怎么能被吸引着去看病。”
所谓“其他手段”,最有效的即是找医托。医托多是由亲戚朋友等熟人关系介绍而来,与医院、诊所本身并无隶属关系,因此,医疗机构并不需要给他们开工资,他们之所以愿意给医院“拉托”,就在于医院能按单给其提成。
“十年前,只要有医托带来病人,有的医院就会给其诊费3%-5%的提成;后来增加到百分之二三十,一般一次三四千元的卖药收入,有的医托能拿到三百到六百的提成。”曾在西安东关一家民营医院做过多年医托的老刘透露,有的公立医院也对介绍病人来看病给“介绍费”,一次一百,高的也能拿到三四百,“通常一个医托每月挣上六七千元不成问题,好的能过万元。”
据老刘透露,医托的流动性很大,有的一个人还兼顾着几家医院,而且很多医托都是被别人带出来的。尽管做医托的多善于窥探、拿捏患者心理,手腕灵活,收入也不错,可随着近年来介入这一行的人数增多,竞争也较为激烈,经常两三天拉不到一个患者的情况也较为常见。
不过,即便被医托带来买了药,有的人也会在出门后反悔,或回家服药后发现并无疗效找上门来。对此,记者了解到,一般医院会有专门应对这些患者的人员,每当有病人来找,这些人就会及时进行安抚,如对方态度坚决,医院也会顺利给对方退钱,因此,很少有医疗机构会因事情“搞大”而被媒体曝光。
>>医院打击难
如果没有患者指认 很难辨认谁是医托
“上次,我们院的刘医生正在楼上的换药室里忙着,听到门外走廊有医托在给等候的患者灌‘迷魂汤’,就出来提醒,结果对方叫了好几个人,一直到下班了,还把医生堵在门里不让出来。”回忆起数月前发生的一幕,西安交大一附院门诊办的王大夫至今记忆犹新。
“患者上医托的当,除了个人原因,也存在客观因素。”西安一家医院的工作人员介绍,大医院近年来就诊量不断攀升,当大量患者涌进大医院时,必然会拉长每一位患者等候就诊的时间,这就无形中增加了看病的难度,而医托就是针对这一点,靠编织虚假的医疗谎言来引诱患者。
为了打击医托,西安交大一附院在门诊大楼内外一些醒目位置,均张贴有提醒患者注意防范小偷以及医托的警示牌。交大一附院保卫科工作人员提醒,患者在医院就诊时,应远离那些主动接触并询问病情的陌生人;万一不慎去了不良诊所,在对方不开发票且药价高的情况下,应不予交钱,并找机会离开,一旦受到威胁,应及时打110报警。
“去年我们抓了十几个医托,一般抓了以后,经过核实,我们会立即移送公安机关”,这位工作人员说,“事实上,如果没有患者的指认,每天这么多人来医院,很难辨认谁是医托。”
>>律师说法
治医托难在治本
正是这种辨认难,使得在西安市内的许多大医院里,都活跃着不少医托。尽管2013年出台的《西安市民办医疗机构促进与管理办法(试行)》规定,雇用医托,或者利用义诊、健康咨询等方式欺骗、诱导患者的,由卫生行政部门责令限期改正,有违法所得的,并处违法所得的3倍以下罚款。然而这主要针对的是医疗机构,由于事实上大部分医托与医疗机构并不存在法律意义上的劳资关系,因此要清除医托,并不容易。
“患者被医托带去看病的医疗机构,往往诊病开药的医生虽不是什么专家,但却是取得行医资格的合法医师。而患者买的药,也基本是真药,至于是否对症,则又界定较难,故在对医托的查处上,要具体厘清,较有难度。”陕西新纪律师事务所资深律师刘文祥指出,医托实际上就是介绍人,由于其介绍使用的是欺诈手段,早在1998年,卫生部和公安部便联合发文,在全国范围内清理整顿非法医疗机构,重点打击“医托”违法活动。目前,根据《治安处罚法》相关规定,应由公安机关对“医托”一类违法人员进行治安处罚。不过,他指出,医托是寄生在医疗机构之上的,而很多案例显示,个别民营医院其本身就是拼凑成立的,并不具备真实的诊疗能力、治疗水平,其根本目的就是为了骗钱,所以只有先将这样的医疗机构打掉,才能在打击医托上具有力度。
(责任编辑:毕晓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