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转向高质量发展,就要从适应高速增长阶段的体制,转向适应高质量发展的体制。所以,未来最大的挑战就是如何构建一个适应高质量发展的制度环境。”
高质量发展对于中国经济发展意味着什么?推动高质量发展将面临哪些挑战?应该如何应对?
就这些问题,《中国新闻周刊》在两会上专访了全国政协委员、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王一鸣。他表示,如果说“中国速度”已经享誉世界,那么高质量发展将推动中国经济迈上新台阶,使“中国质量”同样享誉世界。从“中国速度”转向“中国质量”,就是从“世界大国”向“世界强国”迈进的过程。“在这个历史进程中,将会面临高速增长阶段未曾遇到的挑战。应对挑战,最根本的是要建立一套适应高质量发展要求的体制机制。”王一鸣说。
解决“质量缺口”
中国新闻周刊:明确提出中国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对于中国经济而言有何意义?
王一鸣:改革开放后,中国经济保持了30多年的高速增长,“中国速度”给世界留下深刻印象,也得到了世界的广泛赞誉。但是,在总结过去成就的同时,也应看到,中国在质量上与发达国家相比还有很大差距。当然,这里讲的质量,其内涵是多维度的,包括微观层面的产品和服务的质量,中观层面的产业价值链水平,宏观层面的国民经济的整体质量和效率。
改革开放后,中国从短缺经济起步,主要是解决工农业产品的“数量缺口”,经过近40年的发展,现在这个缺口基本填满了,很多领域出现了产能过剩。中国经济总量跃居世界第二,有220多种工农业产品生产能力跃居世界前列。因此,从一定意义上可以说,高速增长阶段主要是解决数量问题,但质量问题还没有解决,“质量缺口”还很大。
解决质量问题,这是未来中国经济发展的潜力所在。也就是说,我们在完成了“中国速度”领先世界的这样一个标志性成就之后,如何去实现“中国质量”在世界的领先地位?如果“中国质量”也能像“中国速度”一样,受到世界的广泛赞誉,中国成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就有了坚实的基础。
所以,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我认为其意义就是开启了由经济大国向经济强国迈进的历史进程,而这个历史进程同开启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新征程,是完全一致的。
中国新闻周刊:实际上,中国的供给侧改革已经开展了两年多时间,取得了积极成效。在你看来,中国要转向高质量发展,还有哪些不适应?
王一鸣: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成效还是很明显的,在推进“三去一降一补”上,钢铁、煤炭去产能超额完成年度目标任务,房地产库存明显减少,企业杠杆率稳中有降,减税降费成效显现,公共服务和基础设施等短板加快补齐。在存量资源配置得到优化的同时,优质增量供给不断扩大,新技术、新产业、新业态、新模式加快成长,比如我国移动支付、高铁网络、电子商务、平台经济、共享单车、新能源汽车等跻身世界前列。
但也要看到,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与高速增长阶段所面临的条件、挑战和任务都不一样,可能会因为还习惯于过去的思维,过去的理念,过去的发展方式,在转换过程中会有诸多不适应。习惯于过去那种拼速度、搞产能扩张的发展方式,一旦转向高质量阶段,原有的思维、理念和发展方式都要有相应的调整,就像火车换一个轨道。我觉得,这个转换过程也将是一个艰难的过程。
中国新闻周刊:今年GDP增长预期目标为6.5%左右,是否意味着进入高质量发展阶段,经济增速将会放缓?
王一鸣:2011年后,经济增速已经从两位数降为一位数,而且是逐年在下降,过去这些年经济增速持续放缓,从去年情况看,全年增长6.9%,比上年提高0.2个百分点,这是自2011年以来的首次回升。可以说,经济已经达到一个相对的均衡点。当然经济肯定还会有波动的,不可能是一条水平线。
从经济学角度衡量,主要看经济增速是不是与潜在增长率大体吻合。我认为,今年将GDP增速定在6.5%左右,与当前的潜在增长率是基本吻合的,经济增速与结构、质量、效益等指标匹配度也较好。未来经济增速会围绕这个潜在增长水平小幅波动。去年中国经济总量达到82.7万亿元,体量越来越大,现在增长1个百分点跟以前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从中长期趋势看,增速还会有所回落,但在未来一个阶段,经济增速会大体稳定。
构建适应高质量发展的制度环境是最大的挑战
中国新闻周刊: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你认为最根本的是要解决什么问题?
王一鸣:最根本的还是体制条件。改革开放以来,为什么中国速度能够领先世界?就是因为改革开放,这是最根本的条件。要转向高质量发展,就要从适应高速增长阶段的体制,转向适应高质量发展的体制。所以,未来最大的挑战就是如何构建一个适应高质量发展的制度环境。
中国新闻周刊:这个制度环境包括哪些方面?
王一鸣:中共十九大报告中已经谈到了,就是“市场机制有效,微观主体有活力,宏观调控有度”。
市场机制有效是基础。质量靠什么?靠竞争。而竞争靠什么?就要有有效的市场机制。这就要打破一切妨碍公平竞争的条条框框。有竞争才有创新,有竞争才有活力,有竞争才有效率,有竞争才有质量,一切妨碍公平竞争的障碍都要清除。要进一步打破垄断,无论是行政性垄断、市场垄断,还是地方封锁、行业保护、所有制歧视等。
微观主体有活力是关键。宏观的高质量取决于微观的高质量,而微观主体要有提高质量的动力,最根本的还是要公平竞争,激发微观主体的创新活力,通过创新推动产品和服务质量提升。
宏观调控有度是保障。更好发挥政府作用,并不是要更多发挥政府作用。政府应做市场做不了也做不好的事。比如,保护产权和知识产权,维护公平竞争的市场秩序,建立社会安全网等,这些都是政府要做的。而怎么把握这个度?我认为,凡是市场能有效发挥作用的地方,就要让市场去做。但这并不代表政府放任不管,政府要当好“裁判员”,维护好市场秩序。
中国新闻周刊:在构建适应高质量发展的制度环境上,最大的难点是什么?
王一鸣:实际上,中共十九大报告写得很清楚,就是完善产权制度和要素市场化配置改革。市场经济产权一定要清晰,没有清晰的产权就没有交易,这就要没有市场行为。所以,严格保护产权和知识产权,是市场机制有效发挥作用的基础条件。
要素市场化改革,就是要深化劳动力、土地、资金、技术等市场化改革。现在商品和服务基本市场化了,但生产要素还没有完全市场化。这就要发挥市场决定价格的作用,促进要素自由流动,实现资源优化配置。与此同时,还要打破行政性垄断,防止市场垄断,完善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
要更加注重采取间接性、引导性的调控手段
中国新闻周刊:转向高质量发展,对创新和完善宏观调控提出哪些新要求?
王一鸣:随着经济结构发生重大变革,投资对经济增长的拉动作用减弱,消费对经济增长的贡献提高,对经济发展的基础性作用增强。2013年~2017年最终消费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年均为56.2%,高于资本形成12.4个百分点。2017年最终消费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为58.8%,比资本形成高26.7个百分点,比2013年~2017年最终消费的年均贡献率高2.6个百分点。消费已经稳定地成为经济增长的第一动力。因此,宏观调控的政策着力点应从重投资逐步转向重消费。这与高质量发展阶段要求是相呼应的,与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也是相一致的。消费者主体地位的增强,也有利于推动转变政府职能,促使政府更加注重改善市场和消费环境,约束好“有形之手”,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更好发挥政府作用。
从投资导向转向消费导向,就要更加注重采取间接性、引导性的调控手段,建立与之相适应的宏观政策体系;就要更加注重合理引导市场预期,提高政策透明度,加强与市场主体的沟通交流;就要更加注重建立基于大数据的决策支撑系统,提高宏观数据信息准确性和时效性;就要更加注重完善消费统计指标和统计体系。这对调控方式提出了新要求,宏观调控要主动适应这种变化。
(责任编辑:李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