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岭老人的留守时光
- 发布时间:2016-04-06 08:30:56 来源:福建日报 责任编辑:罗伯特
1个多月前,我们探访漳州市南靖县梅林镇科岭村,还原了一幅真实的乡村图景。受城镇化进程影响,这个山区村近年来留守老人现象突出。春节过后,科岭再次告别短暂的热闹和喧嚣,陷入沉寂。上月底,记者重访科岭村,调查村里留守老人的后春节生活,以及当地为养老问题所做的探索。
老人重归寂静生活
“出门打工有钱花,人在外地心在家。留在城里心在挂,心中三思老妈妈。”正月廿五晚,这首打油诗在微信“科岭乡亲群”火了。120多名感同身受的科岭老乡,纷纷留言点赞。
打油诗的作者是科岭村下斜自然村的王华昌。此前一个星期,他第一次离开科岭到县城打工。乡愁萦绕下,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水平的他用直白的文字道出了游子的心声。
王华昌家有9个兄弟姐妹,其他人早已外出闯荡。多年来,王华昌一直与母亲苏才曲相依为命。靠着五六亩山田、毛竹和70多头生猪,一家人尚能糊口。新年伊始,新一波生猪污染整治行动席卷了科岭。腊月廿八村里20多户养殖户的猪圈被拆除。
“17岁的儿子上高中,正需要钱啊!”王华昌说,“老乡介绍了个杀鸭的活儿,每天凌晨2点出工,但夫妻俩每月能赚6000元。”
放心不下81岁的老母亲,王华昌特意给她买了部老人机。出发当天,母子俩都红了眼睛。王华昌说,打油诗在微信群走红的次日,邻居就把它念给王华昌的老母亲听。苏才曲和七八个老伙伴当场落泪。
科岭村共有人口1350人,常住人口230人。今年由于生猪养殖户的撤离,村里仅剩下210人留守,其中60岁以上的174人。
当天,村支书王盛州带记者到87岁的吕来英家采访时,她正生火做饭。王盛州打开橱柜,想看看老人晚饭吃什么,却发现盘子里的一只鸭爪已长满白毛。吕来英红着眼睛说:“鸭爪是春节留下的,眼睛不好看不清。”
“留守老人生活无人照料,不懂生活常识,常把铁盆子放进微波炉加热、电线乱搭,安全隐患令人心忧。”王盛州说。不久前,都宁头自然村一户人家电线起火,老人竟泼水灭火,所幸无大碍。
老人健康令人牵挂
最让游子们揪心的,是留守老人的健康。“出门前,年轻人都会嘱咐我,若自家老人身体异样,一定要第一时间打电话。”邓建周有一本电话簿,记录着全村外出者的电话。
科岭医疗资源极为有限,邓建周是村里唯一的村医,1993年从沙县卫校毕业后,他便继承父亲的衣钵。他的父亲当了一辈子的赤脚医生。因为老人行动不便,邓建周常常要骑着“小电驴”,入户为老人检查。最远的都宁头自然村离科岭中心点有8公里。
邓建周向记者展示了一本老人健康档案。“大部分老人身体都有点毛病,其中77个高血压、25个高血糖。”邓建周说,比如,都宁头自然村87岁的卢彩鸾患有严重的高血压,时不时晕倒。“我们只好嘱托邻居,如果哪天她起得晚,一定要上门看一下。”邓建周说。
除了突发性急重病,留守老人面对慢性疾病更多是“能扛则扛”。“新农合已全覆盖,县医院的报销比例达到70%以上,但老人们不想给子女添麻烦。”王盛州说,靖东自然村70多岁的谢秀玉,长期肚子疼。王盛州多次劝她去县里做检查,但她始终忍着,疼到受不了,就找邓建周开几片止疼片。去年10月,村里组织体检,谢秀玉被诊出子宫瘤,这才不得不入院治疗。
缺乏关照的还有老人的精神世界。采访中,留守老人游英玉始终耷拉着头。几年前,她的老伴儿病逝;不久,大儿子高空作业时触电身亡;小儿子在龙岩当汽车修理工,也因事故不幸遭碾去世了。一家人全靠她的儿媳妇在闽南师范大学食堂当帮工,每个月2000元的收入支撑着这个残损的家、负担着3个子女的学费。祸不单行,让这个七旬老人异常沉默寡言。
“虽然这样的极端案例不多,但是留守老人因缺乏陪伴,普遍存在心理危机却是事实。”王盛州感慨道。
不愿进城养老的背后
“等家里几只鸡养大了,就卖掉,把妈妈接到城里一起住。”这几天,王华昌一直和母亲商量,想接她进城养老。
但对于大部分农村老人而言,进城养老却不是首选项。去年6月,上海财经大学公布的《2014年中国农村养老现状国情报告》显示,超过六成农村老人不愿进城养老。因为对于不少老人而言,进城无异于“找罪受”。
今年春节过后,姜秀娘跟着儿子来到县城。“不会用电梯,不敢下楼出门,吃饱饭只能待在屋里,跟坐牢似的。”只住了10天,她便回到村里。这是她在城里逗留最久的一次。
“不少老人进城生活主要是帮儿女带大孙辈,一完成使命便回到农村。”王盛州说。靖东自然村的黄顺芬今年70岁,儿子在广东创业。两年前,黄顺芬老两口被接到广东帮忙照顾孙子,尽管日子过得滋润,但不久前,二老还是选择回到科岭。
有的老人不愿意进城,还因为城市生活成本过高,不想给子女增加负担。因此,迫于经济压力,不少老人老而不休。王盛州表示,在科岭,至少有30%的老人,依然靠劳动养活自己。“有几个90岁的老人,还要自己上山砍毛竹、挖笋,捡柴火做饭照顾自己。”王盛州说,去年,村里与漳平市永福镇、南靖县和溪镇合作,开辟500亩花卉苗木基地,一天工钱标准50元,村里的五六十个老人就是最主要的劳动力。“在农村,有些家庭面临子女残障等问题时,就只能靠低保金与老人打工维持生计。”王盛州说。
“多数留守老人日子过得清苦,若不是万不得已,都不想给孩子添麻烦。”王盛州说,当然,也有个别家庭是因为孝道遗落,让留守老人的晚年生活苦不堪言。比如,村里有个老人,儿子与孙子都在广东做生意,留下80多岁的老人一人在家,每年只给500元的生活费。
村里的养老探索
下午2时许,科岭村部旁的老人幸福院,陆陆续续来了10多个老人。他们围坐在一起泡茶聊天。
今年正月十六,村里的幸福院正式投用,院内设有棋牌室、阅览室、厨房等。在这里,村干部还不定期组织讲座,传授用火、用电、医疗、卫生常识。不过,老人们最爱的还是凑在一起看电视。最多时,这个房间里聚集了30多个老人。
“原来镇里仅有一所养老院。门槛很高,只有五保户才能入住,但即便放宽门槛,大多老人也不愿入住。”王盛州说,就近居家养老才是可行的办法。于是,今年春节,几个科岭村返乡青年凑在一起商议,其中一个成果便是年后成立空巢老人服务小组。服务小组分为生活服务与医疗服务小组,由村两委出资,配备专用车辆。村干部为此在留守老人的家门前张贴了联系卡,老人遇到生活困难或身体不适,打个电话,服务团队随叫随到。
当天,坑下自然村82岁的林天赐准备扛着稻谷,到2公里外的科岭中心点碾米。这对于年老驼背的他来说,不是易事。于是,林天赐拨通了服务队王顺标的电话,问题迎刃而解。
与此同时,热心乡贤也开始参与空巢老人的帮扶工程。春节后,6名乡贤共同出资,为村里70岁以上的老人免费提供营养早餐。近日,福建广电网络公司留守老人视频服务项目落户科岭。以后,外出打工者打开手机,就能实时查看在家老人的情况,以便及时发现意外。
科岭村的探索不止于此。王盛州希望村里能配备一个心理辅导师,及时为留守老人进行危机干预与心理辅导,能成立空巢老人基金会,为生活困难的留守老人提供救助。
留守老人们则提出了互助养老的提议。“同一个自然村的老人组成互助组,发挥各自所长,进行自我服务,既解决老人生活起居问题,又能够化解孤独寂寞的精神问题。”不过,在王盛州看来,发展乡村产业,带动村民回流就业,才是终结留守老人现象的治本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