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任明杰

　　2014年，各地石化项目频频遭遇地方政府“逐客令”，环境污染和安全隐患成为石化项目搬迁的直接导火索。这其中，因去年“11·22青岛黄岛输油管道爆燃”事故而提上搬迁议程的黄岛石化区的搬迁，尤其引人关注。

　　作为被推倒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黄岛石化区12家油品配套物流企业的搬迁，在去年年底已经启动。但是，一年过去了，中国证券报记者实地调研发现，因成本高昂，黄岛石化区的搬迁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出师不利的僵局之中。而“搬迁选址”和“长远规划”，则是黄岛石化区搬迁要跨过的另外两道门槛。

　　面对“三重门槛”，专家建议，要建立政府和企业的共同分担机制，化解搬迁成本高昂的问题；要科学选址，谨防“产业搬迁”成为“污染转移”；要加强产业规划的前瞻性，避免陷入“二次搬迁”的怪圈。

　　搬迁成本之高难以想象

　　12月下旬，距离去年“11·22青岛黄岛输油管道爆燃”事故已经一年有余，中国证券报记者在当年事故现场看到，曾经受损的房屋和道路已经修葺一新，车辆行人来往如织，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去年事故发生后，青岛市就已经开始考虑黄岛石化产业园未来的去留。今年两会期间，全国人大代表、青岛市市长张新起表示，从长远看，青岛可能会将石化产业迁出，将青岛经济技术开发区用来发展和自由贸易相关的高端服务业。初步考虑则是搬迁一些石化设施，比如说把管线、配套物流企业搬到一些相对独立的区域。

　　作为黄岛石化产业园搬迁被推倒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外围的油品配套物流企业的搬迁早已被提上日程。青岛经济技术开发区发改局发展规划科科长胡明强告诉中国证券报记者，去年底，黄岛石化区12家油品物流企业就已与开发区管委、董家口管委、青岛港投集团签署搬迁框架协议，计划力争于2015年年底完成搬迁，目的地则是远在70公里之外的董家口港。

　　但是，中国证券报记者实地走访这12家油品物流企业发现，从一开始，黄岛石化产业区的搬迁就出师不利陷入了僵局。“据我了解，这12家企业没一家愿意搬迁的。”被列入12家搬迁企业之一的青岛天安重交沥青有限公司相关负责人刘刚（化名）表示。项目承接地的董家口港管委会综合部副主任丁德强也向中国证券报记者证实，“到目前为止，这12家物流企业的新厂址还没有进行施工。”

　　搬迁后大幅提升的运营成本，无疑让企业缺乏施工和搬迁的动力。刘刚告诉中国证券报记者，“前几天，我特地去董家口那边的新厂址看了一下，结果发现离码头太远了。现在的厂址离码头也就2公里左右，但搬迁后，新厂址离码头有18公里，留存在管道里的油得有7000吨到8000吨。按照5000多元一吨的价格计算的话，成本得有3500万到4000万元。这么高昂的成本，企业肯定吃不消。”

　　丁德强则对中国证券报记者表示，董家口港不可能给这些企业提供像黄岛港那样的区位条件，“现在董家口二次竣工的海岸线已经基本上布局完毕了。最前沿的是华能集团、大唐集团、中石化集团等企业的项目，近岸就是它们的装卸码头，紧靠装卸码头的后边必然是它们的堆藏和灌输地带。再往后才能够布局这些搬迁来的企业。”

　　与搬迁后的运营成本相比，搬迁成本更是摆在黄岛石化区搬迁企业面前难以跨越的“门槛”。“拿我们企业来说，虽然企业规模不算很大，但搬迁的费用也要10个亿，而企业的资产规模才3个多亿，去年我们还亏损了60万，这样的搬迁成本，让企业实在吃不消。”刘刚表示。

　　仅仅是外围油品物流企业的搬迁成本就已经如此之高，搬迁真正触及到核心的中石化、丽东化工等炼化企业时，难度更是可想而知。有当地政府官员告诉中国证券报记者，虽然目前黄岛石化产业区的具体搬迁成本还无法估算，但类比兰州石化、金陵石化的搬迁，其成本之高或许将难以想象。

　　“在化解巨大的搬迁成本方面，应该尽快建立起政府和企业的分担机制。比如，企业搬迁完所腾出来的土地，政府要从土地收益中拿出一部分补偿企业因搬迁造成的损失，同时，还要加大政策的支持力度。”某业内人士建议。

　　选址不当险酿“污染转移”

　　除了搬迁成本这道难以跨越的“门槛”之外，黄岛石化区的搬迁还要谨防被选址不当的“门槛”所绊倒。

　　当地相关人士向中国证券报记者透露，黄岛石化产业园的搬迁因“11·22”事故而被提上日程后，正在建设中的董家口港曾一度成为黄岛石化区炼化企业搬迁所觊觎的目的地。

　　“董家口港是国家‘十二五’期间重点建设的枢纽港，港口条件得天独厚，近海水深平均-12米，近海两公里水深超过-20米，常年不冻不淤。同时，港口距离国际主航道仅10公里，港航条件优越。”丁德强向中国证券报记者介绍说，正是如此优越的条件，目前董家口港已经吸引了包括青钢、海晶化工、青岛碱业、阳煤、双星等企业搬迁至此。

　　从记者拿到的董家口港规划来看，其临港产业区划出了专门的石化区，这自然让黄岛石化区等待搬迁命运的众多炼化企业心动不已。

　　“表面看起来，董家口港是黄岛石化产业区搬迁的理想落脚地，何况产业区的油品物流企业已经被董家口港接收了，剩下的炼化企业搬过去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是，如果黄岛石化区的炼化企业真的搬迁到董家口港的话，很可能使‘产业搬迁’成为‘污染转移’，造成搬迁的最终失败。”国家环保部环境工程评估中心某负责人于海指出。

　　事实上，与董家口港一界之隔的便是日照市森林公园。青岛野生动物保护协会负责人张世平向中国证券报记者介绍说，日照市区距董家口港直线距离不到20公里。2012年9月，青钢搬迁董家口的公示出来后，日照当地人士便纷纷质疑：一旦青钢等搬迁到董家口，海洋污染对森林公园及沙滩将造成永久性伤害，青钢等项目投产后产生的烟气和异味还将飘落到正处于下风口的日照市区。

　　据相关媒体报道，自董家口港开建以来，日照市已不止一次向山东省相关部门反映情况，希望予以制止。“对于青钢等项目的搬迁，日照市就已经很抵制了，如果重污染的炼化项目也要搬到董家口港，很可能在日照市的持续和强烈抗议下导致搬迁失败，从而造成更大的损失。”张世平透露，在黄岛石化产业区炼化企业搬迁到董家口港的想法提出后，已经遭到了董家口港管委会的强烈反对。

　　据了解，去年11月，国家发改委批复了《青岛董家口区域循环经济发展总体规划》，明确要求“把青岛董家口区域打造成区域经济优化发展的典型示范”。搬迁至此的青钢、海晶化工等传统的污染、高耗能项目，将全部按照循环经济的要求，采用新技术、新工艺、新材料和新设备生产新产品，以最大可能地减轻环境污染。

　　“对于像炼化这样的重污染项目，我们实行一票否决制，如果达不到国家规定的最高标准的话，就是再好的企业，我们也不会允许进来。”丁德强反复强调，黄岛石化区向董家口的搬迁转移仅限于物流企业，“炼化企业一律不要。”

　　最终，在青岛市政府的协调下，黄岛石化区炼化企业搬迁到董家口港的计划作罢。

　　据中国证券报记者了解，虽然黄岛石化区炼化企业的搬迁还没有拿出具体的搬迁方案，但也一直在论证的过程中。目前可能的搬迁方案：一是搬到黄岛区藏南镇的藏马山一带，也就是董家口港的外围；二是搬到平度新河的化工区。

　　“黄岛石化区的炼化企业不管搬迁到哪里，一定要注意选址的问题。过去十数年间，搬迁鲜有成功的案例。由于选址不当，最初的‘产业搬迁’演变成‘污染转移’的案例并不少见，最终使得产业搬迁成了只增加成本却无法真正落地的恶性循环。”于海表示。

　　加强长期规划是根本

　　在“搬迁成本”和“搬迁选址”这两道“门槛”之外，“长期规划”是黄岛石化区搬迁所面临的第三道“门槛”。

　　回想十年前的2004年，青岛市在将黄岛区划出黄岛区国际物流贸易服务片区和黄岛区重石化工业片区时，还期许将青岛打造成“一个世界级的石化基地”。可短短十年后，搬迁的命运就降临到黄岛石化区的头上。

　　“黄岛石化产业园的石化项目与居民区仅一条马路之隔，早在10年前，青岛市在刚刚作出黄岛区重石化工业片区规划时，包括我在内的众多专家学者都提示过，但未引起当地重视。”于海告诉中国证券报记者，黄岛石化产业园的安全隐患早在10年前便已经种下，原因正是缺乏长期规划。

　　胡明强则对中国证券报记者表示，当初黄岛石化产业园项目在落地的时候，并不像今天的局面这般紧张，但随着城市的快速发展，石化区逐渐被居民区所包围，安全隐患的风险也凸显出来。“你来黄岛的路上估计也看到了，现在黄岛区已经没有多少空地了，即使黄岛石化产业区不搬迁，也已经没法向外扩展了。”

　　缺乏长期规划并不是黄岛石化产业区所独有。中石化在黄岛事故后曾组织了大规模的安全排查，结果显示，在全国，中石化管道被占压或安全距离不够的有1100处，这些都违反《石油天然气管道保护法》。与此同时，炼化企业与居民小区交织在一起的问题也十分突出，如果严格按照国家规定的防护距离，有62万人需要搬迁。

　　于海指出，黄岛石化区的搬迁一定要制定长远的规划。“很多搬迁在刚刚落地时没有问题，不代表十几年、几十年后也没有问题。石化搬迁是一项庞大而系统的工程，如果不能制定长远的发展规划，将来很可能会陷入‘二次搬迁’、‘三次搬迁’的恶性循环。”

　　历史上，南京市重污染企业的搬迁便充分说明了这一点。2006年，南京市一口气划定出27家重污染企业由城区搬往郊区。这27家企业的一大特点，便是多数搬迁企业都属于“二次搬迁”。

　　“具体而言，前期的产业规划布局一定要坚持科学性和前瞻性的原则。按照《城市用地分类与规划建设用地标准》，工业用地分为三种类型，但很多地方的工业布局规划中，甚至没有明确规定三类工业用地与一类和二类住宅用地之间，到底应该保留多少间隔。”于海介绍，国家规定，三类工业用地与居民区的一般直线距离应保持在1000米以上，同时要建在居民区的下风头和引水渠的下游。

　　而青岛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和山东省城乡规划设计研究院于2009年5月编制的2003年至2020年黄岛的土地利用规划显示，4平方多公里的黄岛街道被包围在三大片三类工业用地中间，中间仅有几米到几十米不等的街道和绿化带相隔，包括崇明岛小学在内的学校用地、北海花园等大片居住区在内的二类居住用地，都直接与之相邻。

　　董家口港在接收青钢等搬迁企业时就在很大程度上吸取了黄岛石化产业区的教训。“我们在规划之初便严格分区域布局，董家口港区、临港产业区、新城区、旅游度假区都严格区分。同时，为了避免像黄岛石化区那样居民区与产业区混杂的局面，我们已经决定把这边的26个村庄全部搬迁出去。”丁德强告诉中国证券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