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你,我寻我
- 发布时间:2015-10-09 18:31:38 来源:中国财经报 责任编辑:罗伯特
我记得的第一个中国以外的国家名字是不丹。奇怪吧,夹在中印之间群山中那一星点的地方。怎么会第一个记住呢?因为位置!不是不丹的位置,是我的位置,而且是我小学放学时排队的位置。我就读的那所小学叫“二师附小”。记得学校有一条特别的规矩,放学排队要求各班迅速到达操场,每天要评比。放学集合一般是校长或教务长训话的时候,所以不能让首长们等得太久。这个规定对孩子们而言,也最受欢迎。为了保证迅速在教室外排好队,再跑到操场集合,下课钟声一响,不论老师讲到哪里,值日生会喊:“起立!敬礼!老师再见!”大伙一溜烟窜出教室。从不压课,准时放学,让我一生难忘的好规矩。我们每天在教室外的山墙旁集合,山墙上画着一幅中国地图,我站的位置刚好对着喜马拉雅山。离我最近的就是那两个字——不丹。我一辈子没去过这星点大的神秘国度,不丹对于我,是返程车票上的地名,每一次都准确回到童年。
位置就这样奇特地导向你的目的地,不都是地图上的那个地方。位置有时还会让你记往一个时代。那是我在中学时代的排队故事。上体育课,老师总是批评我:“延滨,你又站错了,往前排。”那一年我正在长个头,奇了怪了,噌噌往上蹿。我好像说过这事,时间是上世纪“三年自然灾害”结束后那一年。三年自然灾害对于我,就是从身高一米四九长到一米五一。正该长高的年纪,蹲苗了。灾荒年总算过去了。过去了的标志,满大街都在卖两样食品:头一样是陈年老腊肉,说是给苏联还债,“不合格退回来的”;另一样是伊拉克的椰枣。这两样食品不要“供应票”,不要肉票、粮票、糖票、豆腐票、香烟票、煤油票,更不要布票、工业券和外汇券。有钱就成!来太快的幸福,让我的老妈每个星期天用大锅给我煮腊肉。她的办法和老农民种庄稼一个道理——追肥。这一年我从一米五一长到一米七五。于是也就有了一上体育课就挨老师埋怨:“糊涂小眼镜,连自己站哪儿都记不住!”你瞧,就这排队的位置,让我记住了那个年代,记住去过西伯利亚的老腊肉和伊拉克椰枣。
位置不仅会让你记住自己和经历的岁月,有时还会让你得到精神上的满足或冲击。我是文革结束后才上大学的“老三届”,我的大学是中国传媒大学的前身——北京广播学院,大家都称为北广。北广是个“小学校”。我上学时,全校只有几百个学生。一个图书馆、一个食堂、一座教学楼,教学楼里有个小收发室,收发室门口挂个小黑板。谁有挂号汇款,收发室的老师就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出名字。我的名字常趴上小黑板,常有报刊社寄来的稿费。今天这叫什么?叫“晒”。那时候,在哪个报纸上发了块小文章,哪个刊物给你评了个奖,心里喜滋滋,又没法子像今天这样在手机上显摆。谢谢小黑板!歪歪扭扭的粉笔名字,真有用,晒得学校里都知道新闻系有个叶作家。这当然很浅薄。老话说得好,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个“怕”是见到真刀子的贼光以后,才会明白。我在大学里,得了中国作家协会的全国奖,被吸收成作家协会的会员。美滋滋地还没有两天,就接到在京某机关工作的好友高伐林先生的电话。他告诉我被某位报者搞了个“内部材料”,现在这东西就摆在他桌上!这件事,让我好多年不得安宁。现在有个词“拉黑”,我觉得用来形容我那两年的光景,就是整个地被人“拉黑”了。报纸不点名的批你,你却无嘴申诉。原先抢着要你的单位,全都把你无理由退货了。你知道写你黑材料的记者是谁,但无法找他算账,因为他是在工作,写的是“内部”,不能成为呈堂供证。天啊,人生最无奈的竟然如此:一下子悬空失去了位置,拉黑你,让你落在陷阱里。在陷阱里的日子,你只能从头开始,开始审问自己:“我是好人吗?”问得自己敢相信自己了,把自己位置再找到:“是个好人”。两条腿才有点劲儿,才一点点地从坑底往上爬。
我低头看手机上的信息,我想,那时我要有个手机,我从那个家伙挖的陷阱爬上来,一定用不了那么多的时间啊!我发短信,我发微博,我让全世界知道我的掉进陷阱了!难怪人人都紧捏着自己的手机,在今天,没有了它,你真的会失联,你在什么位置?你在朋友的手机上,手机上是你的电话号码,正一遍遍拨打:“对不起,你要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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