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布尔乔亚(上)
- 发布时间:2014-08-22 01:00:49 来源:经济参考报 责任编辑:罗伯特
“勒诺蒙夫人展示给你的,是真正的在法语里被称为布尔乔亚的精神和生活状态。二战以后,这种精神和生活在法国也日渐衰落。”
和所有初访巴黎的文艺女青年一样,在时差和兴奋莫名的共同作用下,到巴黎的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便迫不及待地手持一张在戴高乐机场问讯处免费拿取的巴黎旅游交通图,走出旅馆去看巴黎了。
正值初秋,巴黎最好的季节,晨曦中的埃菲尔铁塔,舒缓流动的塞纳河,两岸比明信片还漂亮的18、19世纪老房子……巴黎美得令我时不时屏住呼吸。我长久地坐在塞纳河最美的桥———亚历山大三世桥头的坐椅上,一面平复自己,一面静静等待这座全世界女人的梦之城,慵懒醒来。
太阳升起,我也饿了,想着随便吃顿早餐,应该就到了奥塞宫开馆的时候了,去奥塞宫看印象派的画,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之一。就在我拿着那张我大字不识一个的法语地图,翻过来倒过去找不到方向的时候,一个正在慢跑的老夫人在我身边停下,用苍老、发音严谨的英语问我:“小女孩,您迷路了?”
我赶紧请教老人,她一听我要去奥塞宫,立刻高兴起来,说那也是她最喜欢的博物馆,近在咫尺,就在我看得见的河左岸上。然后问我“日本人?”
我摇头:“中国人。”
她又问:“从台湾来?”
我再摇头:“不,北京。”
她“哦”了一声,转回话题,仔细告诉我从哪里进门,怎么买票,并叮嘱我一定留出足够时间去四楼。然后她慢慢补了一句:“我去过北京……不过,是远在您出生之前的事儿啦。”
我一面感谢她,一面暗自惊叹于她的不凡气度。其实我刚才就发现她了,她从河对岸(后来才知道,叫左岸)跑上桥,穿到另一侧的小花园,绕回桥头,现在正准备往回跑。跟她说话时,我正好可以近距离打量她,她的装束动感、醒目,并且雅致。黑色运动服滚着绛红色的边,包括扣眼和拉锁,与黑色运动鞋的绛红鞋底、绛红鞋带和绛红内沿浑然一体,黑色和金色混搭的丝巾衬着她修剪得恰到好处的短卷金发,十指蔻丹如美人烈唇……她一定很有一把年纪了,脸上沟壑纵横、皮肤下坠,但肤色白皙润泽,出来晨练,口红也涂得一丝不苟,配合着她娇滴滴的指尖。
我庆幸自己运气太好,都说法国人是不屑讲英语的,何况还是这么标准的牛津英语。就在我收好地图,背起书包,准备按照老人的指示向奥塞宫走去的时候,我忽然听到那个熟悉的苍老声音在喊什么?回头一看,已然跑到对面的老人正在喊我,我一时愚钝,立在那里茫然地看着她,不知她所喊为何,于是,她做了一个平手下压的手势让我原地不动,她回到桥头,等红灯转绿,穿过宽阔的桥面,回到我身边,对我说:“抱歉,小女孩,我忘了今天是周一,奥塞宫闭馆。建议您还是沿着右岸一直走,穿过协和广场和特里希公园,去看卢浮宫吧。别指望您一天能看到什么,那儿东西多人也多,东西乱人也乱。您在门口拿到指示图,然后挑出喜欢的,去看看,就可以了。对了,那个玻璃金字塔入口很漂亮,中国人设计的。”
然后她跟我说再见,重新走到桥头,等红灯转绿,再穿过桥面,转向南慢跑而去。其实她走回来时我就反应过来了,应该我过去找她的,带着歉意,我拍了一张她在亚历山大三世桥上慢跑的背影,准备留给自己作纪念。
三天后,我意外地在奥赛宫里再度邂逅了这位我当时都忘了问姓名的老人,知道了她名字叫玛德兰娜·勒诺蒙。她雍容典雅精致,内穿白色绣同色花边的衬衫,浅米色开衫,浅米色长裙,一条白色丝巾,一端斜扣颈侧,里面隐约可以看到环颈的米白色珍珠项链,一端绕过脖颈后长长垂下,连手袋,都是滚着白边的米色,脚下,竟然是一双浅米色的半高跟皮鞋,还是斜细跟儿。尽管看过她慢跑,我还是深度怀疑,以她的高龄,穿高跟鞋逛博物馆,恐怕走不了多远的。
我们在一楼大厅相遇时,我刚进门,她似乎是要出去了。她对旁边推着一辆很高级的电动轮椅的女士(后来才知是她的保姆,那辆轮椅是她累时代步用的)说了两句话,然后就用英语对我说:
“走吧,小女孩,我们直接上四楼,我没有太多时间,但可以陪您看看雷诺阿们。然后您再自己下楼慢慢看。”我一上楼就呆住了,一面墙接一面墙,一个厅连一个厅排下去的塞尚、德加、马内、莫奈、雷诺阿、希斯雷、毕萨罗、高更、梵高……伴着勒诺蒙夫人缓慢清晰的解说,我幸福得快晕过去了。我告诉她,中国美术馆曾经举办过罗丹艺术展,从巴黎运过去大约30件展品,思想者是复制品,在北京引起巨大轰动,很多人排很长的队等很久却只能看一小会儿。
她立刻说:“您会再来巴黎的,对吧?您会爱上这座城市的。顺便说,罗丹博物馆就在旁边不远,您再来,我陪您去。”
听说我拍了她的背影,老人莞尔,从手袋里拿出纸笔给我写下她的地址,说:“请寄给我,如果您方便。”
这,就是我们11年友谊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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