獐子岛扇贝绝产的5大疑问
- 发布时间:2014-11-03 02:31:07 来源:新京报 责任编辑:曹慧敏
一段荒诞的故事,在万圣节的前夜发生了。故事的主角是位于大连长海县的上市公司獐子岛。
10月30日晚间,獐子岛发布公告称,因为遭到几十年一遇的天灾,其在2011年和部分2012年播撒的100多万亩虾夷扇贝几近绝产。
受此影响,獐子岛前三季度巨亏8.12亿元。“扇贝去哪儿了”,迅速像一个笑话发酵和蔓延开来。有人由此联想到了蓝田股份造假事件。
10月31日的灾情说明会上,獐子岛高管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向大家道歉”。獐子岛介绍,此次绝收的海域,仅2011年就底播了5.47亿元的苗种。根据推测,2011年獐子岛非公开发行募集到的8亿资金中,或有部分随之“沉入大海”。
更为蹊跷的是,獐子岛所称的导致绝产“天灾”,部分当地养殖户却没有听说。大连市和长海县的相关部门,也未有灾情通报。
面对铺天盖地的质疑,獐子岛方面打算邀请投资者现场调研。但有财务专家认为,即便调研,也很难摸清真相。
扇贝是否真的遭遇天灾?
10月31日的业绩说明会上,獐子岛的大股东代表、獐子岛镇党委书记称,受灾不只是獐子岛一家的情况,根据獐子岛镇所在的长海县政府反馈的信息,长海县“其他区域也存在不同程度的受灾情况”。
“灾难来得突然、来得巨大。”按照獐子岛高管的说法,此次冷水团属几十年一遇。
面对“如此巨大的灾难”,大连市海洋与渔业局的官网中,却没有与此相关的任何信息发布。同时,长海县的政府官网,也未见受灾的踪影。
相反的是,今年7月20日,长海县政府官网刊文称,小长山乡虾夷扇贝的养殖进入收获期,预计年内产量同比去年增产三到四成。
“没有听到虾夷扇贝养殖户受灾的消息。”11月2日,长海县一位水产批发商称。一位水产养殖户也向新京报记者表示,他同样没有听到有养殖户因冷水团受灾的信息。
《证券时报》亦报道称,有养殖户表示,自己没有遇到冷水团,也没有听过周围海域遭受过。
獐子岛董事长吴厚刚,以“当地扇贝涨价”来佐证灾害的发生。前述长海水产批发商称,扇贝确实在涨价,但主要是由正常季节因素引起的供求变化所致。
为何未能及时发现受灾?
此外,吴厚刚还表示,黄海冷水团发生异常,发生在今年夏天,“这一情况我们春天调查时还没有发现,直到秋天调查时才发现”。
吴厚刚称,獐子岛每年分别在春天和秋天,对海底存货进行调查,“由于公司目前有350万亩的养殖海域,每一次工作都是需要持续很长时间,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这样的核查安排是较为科学合理的。”
这样的说法,与獐子岛2012年发布的《第二期短期融资融券募集说明书》存在出入。
《说明书》对养殖环节的描述时提到,虾夷扇贝、鲍鱼、海参等播苗后,“公司每个月组织一次苗种生长情况的调查,调查由研发中心负责,主要是选择不同的底播区域,定点跟踪,观测生长情况和海域理化指标变化情况,并做好记录。”
“监测虾夷扇贝的生长情况,不是什么难事。”原供职于山东省海洋水产研究所的一位专家告诉新京报记者,一般来说,较大规模的养殖企业,都有自己的潜水员,“潜水员捞几个扇贝看看生长情况,不是什么难事。”
这位专家说,每年的夏季,虾夷扇贝长得很快,“想必养殖企业都会关心扇贝到底长得怎么样”。
针对投资者的质疑,吴厚刚多次表示,欢迎投资者到公司调研。据腾讯财经报道,董秘孙福君曾说,“人与人之间需要信任”。
在财务专家马靖昊看来,真实播撒了多少虾夷扇贝的苗种,很难搞清楚,“就是审计师学会了潜水下海进行抽测,也是无法核实的。”
“所以,吴总裁有底气欢迎调研。”马靖昊称。
目前,外界普遍把獐子岛这起“绝收”事件,与当年著名的造假公司蓝田股份联系起来。部分投资者亦在呼吁证监会介入调查。
拓展深水养殖是否激进?
根据10月30日的公告,獐子岛将此次百万海域绝收的原因,归咎于“黄海冷水团异常”。
“灾害主要原因为北黄海冷水团低温及变温、北黄海冷水团和辽南沿岸流锋面影响、营养盐变化等综合因素。”獐子岛称。
獐子岛作出上述结论,援引了中国科学院海洋研究所于10月21日所作的《会议纪要》。该次会议,共有中科院14位专家与会。
10月31日与投资者沟通时,獐子岛的首席财务官勾荣,“科普”了一下北黄海冷水团,“黄海冷水团指夏季位于黄海深底层的低温水体,其主要特征温度低且温差大,盐差小。”
勾荣称,冷水团主要盘踞在50米等深线以下的黄海低洼地区。换言之,即海下50米,才会有冷水团出现。
综合大连当地媒体的报道,2010年时,獐子岛大部分的虾夷扇贝多在30-40米水深的海域内养殖;而到了2011年,獐子岛海洋牧场开发的深度,已到达海底50米。
另有媒体报道称,獐子岛“已掌握了40米至50米深水海域开发的关键技术”。
当有投资者质问“獐子岛在50米深海域的底播是否过于激进”时,董秘孙福君没有正面回复,只是说“深海开发的技术,尚需根据不同区域的情况有针对性的优化调整。”
在外界看来,过去几年间,獐子岛向海洋进军的脚步,不仅在深度上,而且在广度上,也着实“激进”。
数据显示,2006年上市时,獐子岛拥有的确权养殖海域面积65.63万亩,其中2005年底播虾夷扇贝23.58万亩。
到了2010年,獐子岛一年内新增确权海域120多万亩,总数达到285万亩。其中,底播虾夷扇贝120多万亩。
而截至2013年,獐子岛所拥有的确权海域总面积已高达360多万亩。依此计算,其确权海域面积8年间增长了4.5倍。
面积的增加,并未带来相应的贡献。以虾夷扇贝为例,2009年,其底播面积为65.4万亩,三年后虾夷扇贝实现销售收入10.57亿元;而到了2010年,虾夷扇贝底播面积扩大到120多万亩后,2013年的销售收入却下降到了9.59亿元。
獐子岛在多个场合承认,近年来其虾夷扇贝的亩产大幅下降。综合公开资料和券商的研报可知,2010年,獐子岛虾夷扇贝平均亩产达144公斤;2011年下降至100公斤/亩左右;而当前的亩产仅在40公斤左右。
接受媒体采访时,獐子岛董秘孙福君称,亩产下降的最主要原因,系“规模快速扩大时,管理、资源和技术匹配不上”。
当年播苗74亿是否属实?
“獐子岛百万亩虾夷扇贝底播增殖工程,是一场堪称世界级的渔业播种。”2012年,一篇题为《北纬39度唱响海洋牧歌》的报道中写道,獐子岛每年一度的“底播大会战”,于每年的11月开始,已持续20多年。
近年来,獐子岛“底播大会战”后,均会刊发相应的总结性报道。獐子岛在2012年1月称,2011年的虾夷扇贝底播大会战,播苗数达92亿枚,播苗面积134.5万亩,“人力、物力、资金投入均创历史纪录”。
10月31日,接受投资者询问时,獐子岛董事长吴厚刚称,此次绝收的虾夷扇贝,是于2011年11月底播,总苗量74亿枚。
据此对比,即2011年底播的苗种,有80%均告死亡。吴厚刚同时表示,采购此次绝收的苗种,共耗费资金5.37亿元。
根据2011年年报推测,这5.37亿元的资金中,有相当部分的资金系定向增发的募集资金。2009年,獐子岛曾发布了一份关于定向增发的预案,随后在2011年获得证监会批准。
预案显示,獐子岛拟募集8亿元,其中的5.2亿元用于“新增年滚动25万亩虾夷扇贝底播增殖项目”。獐子岛阐述该项目的意义称,此举可以“继续扩大虾夷扇贝底播增殖的产能和销售”。
最终,济南北安投资有限公司、江苏瑞华投资有限公司、易方达基金等6方,成为了增发股票的认购方。
2011年年报显示,截至当年,獐子岛已将2.63亿元的募集资金,投向了虾夷扇贝的底播增殖。此后,獐子岛又向“25万亩虾夷扇贝底播增殖项目”投入了8739万元。
此外,2012年10月,另有1.55亿元的募集资金,被变更用途至“42.2万亩新扩增虾夷扇贝底播海域增殖项目”。截至2012年底,花费1.51亿元的苗种被底播完毕。
至此,共有5.1亿元的募集资金,在2011年和2012年“洒向大海”。颇为“巧合”的是,此次绝收的虾夷扇贝,正是在2011年和2012年底播。
就此次绝收的海域是否涵盖当年使用募集资金底播的范围,新京报记者试图致电獐子岛。但董事长吴厚刚和董秘孙福君的电话,均无人接听。
在此次“绝收”事件爆出后,部分投资者怀疑,亩产下降可能只是个幌子,“公司可能根本没有投那么多苗”。对此,獐子岛回复称,海洋牧场的底播、销售,“有据可查,有据可依”。
亏损数额为何如此巨大?
“可以想象,当獐子岛上亿只扇贝静静躺在海底时,就像那里存在着一片广袤无边的海底森林。”三年前,獐子岛在《2011年社会责任报告》中畅想道。
如此的憧憬,彰显了獐子岛基于对“海洋牧场”模式的自信。其《2011年社会责任报告》提及,当年的底播大会战,獐子岛的员工们,“实现了近百亿枚苗种的投播纪录”。
根据獐子岛的介绍,底播虾夷扇贝的生长周期在3年左右。也就是说,2011年底播的虾夷扇贝,今年11月份就要迎来收获期。
收获期没有来到。10月30日晚间,獐子岛发布的一纸公告,却宣告2011年播下的“海底森林”遭遇灭顶之灾,彻底成了一片“死亡森林”。
獐子岛称,今年9月15日至10月12日,公司抽测发现底播的虾夷扇贝存货异常,经海洋科学家等到场调查后判定,公司海洋牧场发生了自然灾害。
10月31日召开的灾情说明会上,会计师事务所形容“灾难之深”时说,“一网下去没有网到东西,捞上来的都是死壳”。
由此,在10月30日晚间的公告里,獐子岛已决定,对成本为7.35亿元的底播虾夷扇贝存货放弃本轮采捕,涉及海域面积105.64万亩;对43万亩海域成本为3亿元的底播虾夷扇贝计提跌价准备2.83亿元。扣除递延所得税影响2.54亿元,合计影响净利润7.63亿元,全部计入2014年第三季度。受此影响,今年前三季度,獐子岛将巨亏8.12亿元。
上述消息一经发布,便引发投资者一片哗然。10月31日,有投资者在网络平台上质问獐子岛,何时能把损失的8亿元赚回来?
獐子岛于2006年9月登陆中小板。东方财富网数据显示,其在2006年至2013年的净利润分别是1.67亿元、1.68亿元、1.25亿元、2.07亿元、4.23亿元、4.98亿元、1.06亿元和0.97亿元。
综合计算,獐子岛上市后累计实现净利润17.91亿元。也就是说,此次事故造成的损失,相当于獐子岛上市后接近一半的净利润。
对獐子岛此次遭遇的“黑天鹅”,不仅普通的股民感觉毫无征兆,基金和券商亦踩雷中招。今年三季报显示,全国社保基金四一四组合、一零八组合、一零一组合,分别持有獐子岛1.48%、1.21%和1.07%的股权。
其中,四一四组合为三季度进入;一零八组合和一零一组合则是自去年开始就陆续增持獐子岛。其中,今年前9个月,一零八组合增持了正好一倍。
据不完全统计,今年以来,券商针对獐子岛发布十余篇研报,评级以“买入”、“增持”为主,甚至也有“强烈推荐”。
事发前最近一份研报,出自银河证券。9月25日,银行证券三位研究员“谨慎推荐”獐子岛称,预计獐子岛2015年的虾夷扇贝亩产将会得到提升。
按照虾夷扇贝三年的生长周期,券商所期待的丰收正是此次绝收的、于2012年底播的百万亩虾夷扇贝。 新京报记者 尹聪 北京报道
■ 延展
农业股造假历史盘点
细数A股历史上“著名”的造假公司,以行业出现的频率来划分,农业股似乎“一枝独秀”。
不论是早期的蓝田股份,还是近年出现的绿大地、万福生科;每一个农业公司造假的事件都堪称A股市场上的经典案例。
农业股如此“偏爱”造假,且手段雷同甚至如法炮制,原因为何?
多家农业股曾陷造假风波
回溯A股市场农业股造假的历史,最早还要回到世纪之初。
2002年,“中国农业第一股”蓝天股份的财务造假案件引发了资本市场的轩然大波。这家以养殖、旅游和饮料为主业的公司,在1996年发行上市以后,便在财务数据上保持着“神奇”的增长速度。
公司总资产规模上市前只有2.66亿元,到了2000年末的时候已经猛增至28.38亿元,增长了9倍;与此同时,公司历年年报的每股收益都在0.6元以上,最高达到1.15元。即使遭遇了1998年特大洪灾以后,每股收益也达到了0.81元,5年间股本扩张了360%,在当时的A股市场,一度创造了“蓝田神话”。
但很快,催生出来的神话犹如泡沫被迅速戳破。业绩神话的背后,实际情况却是,该公司在1999年和2000年间,虚构营业收入达到36.90亿元,实际为6400万元;虚构净利润达到9.4亿元,实际则是亏损3200多元。真相揭露,银行停止对其放贷,蓝田事件也成为当年资本市场上的最大丑闻。
其后出现的造假事件,是2005年的丰乐种业和2006年的草原兴发。
2005年,上市8年的丰乐种业被爆出有6年造假,虚构主营业务收入1.8亿元,虚增净利润4006万元;2006年,草原兴发被爆出上市9年间累计虚增净资产14.15亿元。同时,该公司虚构营业收入、成本及税金,至案发时累计虚构利润达到13.2亿元。
2011年,云南的园林上市公司绿大地因造假被指为中小板造假第一案。这家于2007年上市的企业,曾在上市前的2004年至2007年6月,使用虚假合同和虚构交易,虚增资产7011万元,虚增营收2.96亿元。上市之后到2009年,再次虚增资产2.88亿元和虚增营业收入2.50亿元。
此外,最近发生的一起农业股造假案件要数2013年的创业板企业万福生科。该公司曾于2008年至2011年累计虚增收入7.4亿元左右,虚增净利润约1.6亿元。公司也被称为“创业板造假第一股”。
产业特性决定公司造假冲动
业内分析认为,多年来农业股造假的戏码屡屡上演,原因复杂。
“总体来看,农业股易于造假有两方面原因,一方面是生产监管相对较难;第二,本身行业利润低导致的造假冲动。”时间投资研究总监徐大卫对新京报记者表示。
首先,农业企业多数从事粗加工生产,所涉及的原料采购和销售,主要是农民个人和小型的农民合作组织。
“这决定了农企的交易对象极为分散,且交易手段需要大量使用现金,其业务和现金流不像其他企业能有很清晰严格的交易凭证。”徐大卫认为,这种企业经营的特殊性,为农类上市公司造假提供了其他企业所不具备的便利。”
第二方面,农业企业利润率低,周期性波动较大,企业造假冲动强烈。
“农业产业的营业利润率普遍偏低,市场稍有变动,企业就可能出现亏损,盈利压力相较于其他行业较大。”徐大卫认为,农企,尤其是养殖企业的盈利周期性特征非常明显,企业要保持稳定的盈利增长和良好的形象,维持二级市场上股价,为公司进一步融资做准备,上市公司造假的冲动往往更强烈。
此外,农业产业本身的特点,导致其在生产流程和存货等方面在财务监管上难以审计,给公司造假留下了空间。财会专家马靖昊对新京报记者表示,比如鱼虾扇贝这些水下的存货,因为审计人员不可能潜到水下去数一一统计,导致在审计程序上难以准确地核实真实数据。“所谓的自然灾害往往成为借口,到底资产减值是不是因为天灾,可以通过查阅同区域、同类型的上市公司的同期业绩而判定。”
他认为,国内目前现行的会计准则缺少对农业企业的针对性,很多审计机构对农业的专业特点和财务规则相对陌生,也是导致农企频发财务造假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