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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究竟起源于何时 中国出土最早茶具为东汉烧造

  • 发布时间:2016-01-11 09:38:42  来源:文汇报  作者:佚名  责任编辑:张明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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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钱慧安《烹茶洗砚图》

  关于茶的起源问题,一直被蒙上神秘色彩。将茶道奉作“国粹”的日本认为茶乃佛祖释伽牟尼所“发明”,与此异曲同工的神农发明茶之说在我国广泛流 传,迄今对此深信不疑者仍大有人在。正是这种虚妄的茶起源说使海内外的学者产生了困惑,也为多起源说起了推波助澜的负面作用。因此探索茶之为饮起源于何时 何地,就成为茶史研究首先需要搞清楚的重要问题。

  战国秦汉:茶之起源

  神农发明茶之说,究竟由谁提出,今已难确考,但最先将此说形之于文字,并加以阐述者首推陆羽。他在《茶经·六之饮》中指出:“茶之为饮,发乎神 农氏”,在同书《七之事》中又提出“三皇炎帝神农氏”为茶祖的观点,又引相传为神农所撰的《神农食经》云“茶茗久服,令人有力悦志”,以证其说。其实神 农、三皇、炎帝皆是先秦至秦汉间言人人殊的人们“想象中的人物”。其发明农业、医药等传说,不过是人神合一的蒙昧时代的象征。陆羽提出神农发明茶之说后, 即遭到唐宋时人的痛斥。如南宋著名思想家叶适在其读书笔记中明确指出,所谓神农发明农业、商业之说,实在不过是汉代易学家的伪造(《习学记言序目》卷四 《周易四·系辞下》)。陆羽曾被誉为茶圣、茶祖、茶仙,《茶经》更被奉为茶学百科全书,但由于其所处时代的认知局限,留下不少经不起推敲的似是而实非之 论,神农发明茶之说,即为典型一例。

  不妨从文献学的角度考察一下神农发明茶之说的虚妄,这必然涉及茶学界另一个争论已久的问题,即“茶从药用进化到食用”,还是从食用进化到饮用? 根据文献考证的结果,答案应以后者为妥。关于神农尝百草的传说,最初的记载中,神农这一举动只是为了解决果腹问题,然后教民耕种,发展栽培农业。这种传 说,似始见于《淮南子·修务训》:“古者,民茹草饮水,采树木之食,食蠃蠬蚘之肉,时多疾病、毒伤之害。于是神农乃始教民播种五谷,相土地宜,燥湿肥墝高 下。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避就,当此之时,一日而遇七十毒。”类似记载还见于《新语·道基》,《佚周书》等也有相似的载述。但其中都未提到 “茶”字,且茶也根本不会有解植物中毒和水毒之功能。《诗经》中保存了一张从西周到春秋时期人们食用各种食物的“菜单”,其中并无茶。迄今西南少数民族仍 保留着食用腌茶的习俗,也许为古人食用茶的余风流韵。综合上述情形,比较合乎情理的结论似是:所谓尝百草,首先应是食用,在长期的食用过程中,发现某些草 本或木本植物的药理功能及疗疾作用,才遴选出来作为中草药。茶的演变过程似乎应是从食用到饮用。虽然《本草》中有茶,但按现代审评标准,与其说茶有药用功 能,不如说茶有某些保健作用更加切合实际些。

  值得注意的是,《孔丛子·连丛子下》有记载称:“伏羲始尝草木可食者,一日而遇七十二毒,然后五谷乃形。”这里神农换成了伏羲,日遇七十毒也变 成了七十二毒,但仍然没有茶。只能说明这类传说有多种版本,会在长久的口耳相传中变换其内容,力求其“可信”性而已,但这丝毫改变不了其虚妄性。

  至于提到茶的《本草》,其经历代传承,由《唐本草》——《开宝本草》——《嘉祐本草》——《政和本草》一路发展完善,在距今约900年前终于有 了里程碑式的定本。但从《神农本经》起至《政和本草》,均无神农日遇七十毒、得茶而解的片言只字。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条记载竟出于清人孙壁文的伪造。当 代茶学泰斗吴觉农先生在其遗著《茶经述评·前言》中论定:“茶树原产地是在我国的西南地区,而在战国以前的历史条件下,还不可能把西南地区的茶叶传播到中 原地区。至于《茶经》说的春秋时代晏婴曾食用过茗已不能使人置信;则神农最先使用茶叶之说,就更难以成立了。”其说尚矣!

  目前,海内外茶学界关于茶的起源时间仍众说纷纭,分歧很大。有主张上古、西周、春秋说的,也有主张战国、秦汉、魏晋说的。究其原因,实乃主春秋 以前说者,对史料进行了曲解、臆解。可以断言:先秦古籍中的“荼”字,均不是今之“茶”,九经无“茶”字,是完全可以成立的不易之论。文献资料和考古成果 都显示,茶应起源于战国或秦汉之际。但这一问题的含混不清由来已久,关键在于搞清楚古代文献中“荼”字之形、音、义。最早对古文献中的“荼”字作出比较正 确释读的是北宋末人王观国,他在学术名著《学林》卷四中考辨了“荼”字的五种义项,四种读音。只有最后一种别名“槚”的苦茶,才能与今之茶划上等号,但这 乃始见于晋郭璞《尔雅注》。稍后,南宋人王楙也指出:“诗曰:‘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者,乃苦菜之荼,如今苦苣之类;《周礼》‘掌荼’、《毛诗》‘有女如 荼’者,乃苕荼之荼也,正萑苇之属;唯茶槚之荼乃今之茶也。”此与王观国之说如出一辙。

  南宋著名学者魏了翁有《邛州先茶记》(刊《鹤山先生大全集》卷四八,《四部丛刊》本)一文,他说:虽然“传注例谓茶为‘茅莠’,为‘苦荼’”, 而且苏轼早就有云:“周诗记苦荼,茗饮出近世”,“其义亦已著明”;但有人仍然把古之“茅莠”、“苦菜”之荼与茶饮之“茶”混为一谈,所以他感叹:“予虽 言之,谁实信之?”这种由来已久的夹缠不清实在难以廓清辨明。清初学术大师顾炎武在《唐韵正》卷四、《日知录》卷七中,旁征博引,集古之大成,指出荼有苦 菜之荼(又可借作“荼毒”之“荼”)、茅莠之荼、蔈荂之荼、委叶之荼、虎杖之荼、槚之苦荼等七种含义,又引经据典,不厌其烦地对荼字的形、音、义进行辨 析。最后得出结论:“槚之苦茶,不见于《诗》《礼》”,“知自秦人取蜀,而后始有茗饮之事。”顾氏所谓“秦人取蜀”,当指秦惠王九年(公元前316年)司 马错伐蜀,灭之。从西汉王褒《僮约》“武都买茶”、扬雄《方言》、司马相如《凡将篇》已出现茶字分析,蜀地当为茶的发源地之一。武都,即武阳(今四川彭山 东),是我国最早的茶叶集散中心。这表明随着秦汉帝国的相继建立,原产于西南的茶也沿长江流域向东南拓展。武阳作为西汉著名的茶叶集市和流转中心,这一确 凿史实已充分表明:作为茶原产地之一的蜀地,已有相当长时间的饮茶史了。因此笔者认为:茶的起源应始于距今约近2500年的战国时代。就其具体地点而言, 学者又有云南、贵州、云贵高原或川西、鄂北等诸说;笔者以为:就其较大的地域范畴而论,似可概括为起源于我国西南地区。

  总之,“荼”在古代文献中是一个多义字,读音也各不相同,有荈茗之含义的“荼”仅为其七项义符之一。从考古发现来看,上世纪以来出土的东汉茶具 上已刻有“茶”字,晋、唐碑刻上亦多出现“茶”字。众所周知,专用茶具总比茶饮略晚些问世,据陶瓷史专家颇为一致的研究成果,我国已出土的茶具可确证最早 为东汉时烧造,亦可为上述战国或秦汉茶起源说提供有力的佐证。

  魏晋南北朝:茗饮与茶文化的孕育期

  两汉的茶事资料见于文献者,仅寥寥数条。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魏晋南北朝史料中,茶事资料明显增多。这表明,茗饮作为一种生活方式和文化现象,已呈渐成气候并稳步发展。故唐宋时主张茶起源于魏晋说者颇有人在。

  约与陆羽同时代的韩翃曾代田神玉作《谢茶表》,其中有一联名句称:“吴主礼贤,方闻置茗;晋臣爱客,才有分茶。”(《文苑英华》卷五九四引)前 句指吴主孙皓密赐韦曜以茶代酒的故事,后句指晋臣分茶给友人。此乃中国文人常见之礼俗,又称“分甘”或“分贶”等,而有学者竟又与宋代才有的茶艺形式“分 茶”混为一谈。唐宋时人仍有将名茶赠给友人称作“分茶”者,如邵雍《击圵集》卷五《谢城中张孙二君惠茶》:“仍携二友所分茶,每到烟岚深处点。”即为明显 例证。被誉为“大历十才子”之一的韩翃就主张茶饮始于魏晋。无独有偶,欧阳修亦以为:“茶之见载前史,盖自魏晋以来有之。”《茶经·七之事》凡辑録茶事资 料四十五条,其中三十九条为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茶事,占87%的绝对多数。茶事记载的增多,与茶饮由南向北逐渐推广应是同步的。故陆羽卒后约半个世纪,唐杨 晔在《膳夫经·茶录》中写道:“茶,古不闻食之。近晋宋以降,吴人采取其叶煮,是为茗粥。至开元、天宝之间,稍稍有茶;至德、大历遂多;建中以后盛矣。” 《膳夫经·茶录》约撰于大中十年(856),作者认为晋宋间吴人还保留着茶叶菜食的习俗,可能是指寻常百姓人家,也许当时茶还是贵族、文士的专享品,犹如 “旧时王谢堂前燕”,尚未“飞入寻常百姓家”。他还认为,中唐以后,茶事始盛。此乃颇有见地之论。杨晔是书,罕见前人论及。

  在陆羽《茶经》成书以前,关于饼茶的制作及煮饮,仅见一条独家记载,据称出于《广雅》:“荆巴间采茶作饼,既成,以米膏出之。[若饮],先炙令 色赤,捣末置瓷器中,以汤浇覆之,用葱、姜、桔子芼之。其饮醒酒,令人不眠。”这段引文,始见于《茶经·七之事》。日本学者布目潮沨教授早在半个世纪前就 已指出,此文与张揖《广雅》之文体完全不同,不可能是《广雅》中文字,疑是书名有误。此文亦见宋本《太平御览》卷八六七、《太平寰宇记》卷一九三等,皆引 作《广雅》。是否在唐以前还存在另一种同名为《广雅》之书呢?三国时魏国的张揖不可能如此详尽地记载饼茶的制作、煮饮法及其功效,殆无可疑。但是南朝后期 乃至隋唐间,随着茗饮的推广,人们对饼茶的认识有可能达到这样的水平。但毕竟某种程度承继了《修文殿御览》资料汇编功能的《太平御览》,完全有可能据同名 之《广雅》记录下这条可贵的资料。这条唐以前史料最值得注意者有二:一是茶以“米膏出之”,这是茶米一词最合理的诠释;二是以姜葱等“芼之”,即保持茶菜 食的孑遗。可认为是从菜食到饮用的过渡期方式。诚如明人曹学佺《蜀中广记》卷六五所云,这一捣末煮饮饼茶之法,一直流传到明代,“蜀人饮擂茶是其遗制”。 上引资料的重要性还反映了魏晋南北朝时从茗粥到茶饮的过渡期,也是中国茶文化史上的孕育、奠基期。

  所谓“魏晋风流”,即主张个性的解放和张扬。《世说新语》中的许多故事,堪称其代表。这种“风流”,并非终于东晋,南朝仍一脉相承。茶文化的独 特魅力就在这样的人文环境中得以充分展示。正如陈寅恪先生所论,魏晋风流与两宋文化是中国思想文化史上的黄金时代。其先后辉映的基本特征,即为“独立精 神,自由思想,批评态度”。发人深思的是:这两个时代堪称茶文化史上的两大转折期,前一个转折以茗饮从王公贵族到士大夫间的流行为特征;后一个转折则以茶 饮的精致化、普及化、平民化为主要特征。如果说魏晋是茶饮的发轫期,宋代无疑是其发展的顶峰期。盛行于日本的茶道,正是南宋茶艺东传,经其本土化改造而 成。其核心技艺,如代表性茶具茶筅的运用,早在宋徽宗的《大观茶论》中就有高度成熟、出神入化的描绘,这比日本茶道的萌芽期早了100余年。

  无独有偶,魏晋与两宋,又都是对释、道比较宽容或包容的时期,是儒释道三教并存交流、融合渗透的时期。茶作为三家共同嗜饮的饮料,绝非偶然。三 教茶饮方式的各不相同,也将我国的茶艺水平推向极致。魏晋玄学的兴起,与茶不无关系:以茶养廉,以茶示俭,藉以为媒;服食祛疾,参禅打坐,藉茶以助。甚至 以茶为祭品,亦始见于齐武帝祭母及遗嘱。道家将茶作为养生保健饮料,亦始于此时,代表人物是有深厚道学修养的陶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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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北宣化辽代壁画之备茶图

  中唐至两宋:与茶有关之“生态”逐渐稳固成熟

  中唐以后,“茶道大行”。这绝非如封演小说家言所谓,禅教盛行而为之推波助澜。如是,经过“三武灭佛”中规模最大的一次——唐武宗灭佛,与禅教相伴随之茶饮岂非也要绝迹?事实上,中唐以后,茶文化的发展繁荣有着更为深刻的社会原因。

  长庆元年(821),李珏曾论:“茶为食物,无异米盐,人之所资,远近同俗。既蠲渴乏,难舍斯须。至于田闾[之间],嗜好尤切。”消费需求的激 增,必然刺激生产的发展,这是商品经济的规律。据今存唐宋时人著作中涉及的唐五代产茶之地,已近七十州,遍及今秦岭、淮河以南的十四省区,今日全国的产茶 区除台湾省外几乎在唐、五代都有产茶的记载。至唐末、五代,人工栽培茶的技术已相当成熟,接近现代水平,而每亩茶产量,更高达120斤(折合今量约183 斤),令人吃惊。笔者认为:这可能是刚采摘的毛茶,加工成成品茶,每斤约需三斤毛茶。故如以古今同一口径即成品茶折算,亦不过亩产60余斤(今量)。而至 宋代,茶产地和产量都比唐大幅增加及提高。

  宋代的茶,已成为人们日常生活必需品。所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民谚就产生在宋代。李觏说:“君子小人靡不嗜也,富贵贫贱靡不用 也。”可见,其普及程度远胜于唐。茶的生产、栽培加工制造技术,宋人也有明显的进步——今似未见唐以前人采夏秋茶的记载,宋人则普遍开采。黄庭坚、陆游、 范成大等人的游记中均有关于卖秋茶的记载。茶的一年数采,始于宋人,这不仅可大幅提高产量,而且有利于茶树之新陈代谢,生长发育,此已为当代茶树栽培理论 所证实。宋代的制茶工艺也已达到精致化、艺术化的程度,以北苑贡茶为代表。历代的贡茶制作以宋代工艺水平最高,也最为奢华和精美,甚至成为可供赏玩的工艺 品。宋代不仅北苑贡焙一枝独秀,各地名品相继涌现,推陈出新,名茶各地多有,据不完全统计,品种已逾百。尤值得注意的是,宋已大规模利用水磨加工茶叶,称 为末茶,以解决东京等大城市100余万人口的食茶需求,及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的城乡茶馆的消费需求。宋代官私茶园的规模也很大。据丁谓《北苑茶録》之说,北 宋初年,福建建安的民焙就达到1300余所。

  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北宋已有茶苗异地移栽成活的范例,南宋人工栽培茶苗异地移栽技术已相当成熟,达到当代水平。茶苗异地移栽技术在当时已大规模推广,在四川甚至有颇具规模的茶苗走私贸易。

  唐宋时期,因茶的规模生产已达到较高的水平,故产生了一批产茶专业户,称茶户或园户(宋代文献中,园户又指蔬菜或种花专业户等)。如唐文宗时, “江淮人什二三以茶为业”(《册府元龟》卷五一○)。在我国红茶的主产地歙州祁门县,唐懿宗咸通初,编户齐民约5400余户,“业于茶七八矣”。唐宋时 期,不仅有富甲一方的大茶商,也有无数中小茶商活跃在流通领域,架构起沟通生产与消费的桥梁。

  关于宋代茗饮的风尚、习俗和茶艺,“茶道专家”宋徽宗在《大观茶论》里有一概括性的述评:“本朝之兴”,“百废俱举,海内晏然”。“荐绅之士, 韦布之流,沐浴膏泽,熏陶德化,咸以高雅相从事茗饮。故近岁以来,采摘之精,制作之工,品第之胜,烹点之妙,莫不咸造其极。”宋代的茶艺,大致有以下几种 形式:

  斗茶,即审评茶叶质量及比试茶技艺高低的一种活动,各地多有。范仲淹即作有《和章岷从事斗茶歌》。斗茶十分讲究茶的色香味,用来斗茶的均为极品 名茶,也颇讲究水质和茶器,如福建建州专门生产“斗盏”。斗茶以水痕先退者为负,耐久者为胜,故论胜负则如蔡襄《茶録》卷上《点茶》所云“相去一水两 水”。

  点茶,是宋代最为流行的茶艺活动,包括炙茶、碾罗、烘盏、候汤、击拂、烹试等一整套复杂程序的茶艺。其关键在于候汤和击拂,茶筅、汤瓶、茶盏是 此种茶艺最具代表性的茶具。各地还有不同的点法,如流行于衢州的衢点、饶州的饶点,甚至不产茶的汝州汝点(汝州有著名的汝窑,或因产茶器而盛行点茶)。客 来点茶,成为宋代城乡最普遍的风俗,如王安石弟子陆佃《依韵和赵令畤三首》之一诗云:“鸜鹆逢君要点茶。”(《陶山集》卷二)连养在家里巧舌如簧的八哥也 知道呼唤客来要点茶,足见当时点茶的普及程度。宋徽宗赵佶堪称点茶高手,他妙于击拂,将茶筅运用得炉火纯青,茶面呈“疏星皎月”状态。他将所点之茶,分赐 群臣,称之为“自布茶”。在《大观茶论》中还有精彩独到的点茶经验之谈。

  分茶,则是始于宋初,盛行于宋元的一种高级茶艺,又称“茶百戏”或“幻茶”。即下汤运匕,使茶面幻出虫鱼花鸟之类,纤巧如画,但须臾即散。曾几 二侄曾迪、曾造,陆游及其子子约,南宋初分任宰执的史浩、陈与义,李清照等均为宋代分茶好手。看来,和琴棋书画一样,分茶也成为宋代文雅之士的必修课。杨 万里《诚斋集》卷二《澹庵坐上观显上人分茶》记载了在胡铨家见到的这位禅门分茶专家的绝技表演:“二者相遭兔瓯面,怪怪奇奇真善幻。纷如擘絮行太空,影落 寒江能万变。银瓶首下仍尻高,注汤作字势嫖姚。”分茶的关键还在于名茶、名泉(水质)、茶具及茶汤的温度等,神来之笔则在于击拂及以银瓶注汤之技巧,全在 于手法及指法上的“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煎茶、点茶、斗茶、分茶是既有区别又相联系的四种茶艺形式。煎茶,是唐宋时代最为盛行的茶艺,又称煮茶、烹茶等。后三种均是宋代始有的茶艺,其 共同特征是均需击拂。宋代茶文化在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都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茶艺的精致化、艺术化,其广泛普及与平民化的双向张力,推动了宋代茶馆盛况空 前的大发展,并奠定了今日茶馆的基础。宋代星罗棋布于大小城市的茶楼、茶肆、茶铺、茶坊,有的还兼营饭店、旅馆、浴室等。在北宋京城东京及南宋都城临安就 有满足各色人等消费需求的茶坊。乡村和偏僻山区也遍设茶馆。洪迈志怪小说《异坚志》中有许多关于城乡茶馆的故事,完全是两宋社会的真实写照。在南宋中期, 杭州四百四十行中,有一行专卖“茶坊吊挂”——茶馆装饰用品,其业之盛可见一斑。宋代茶艺非常讲求其艺术境界,往往与文人雅集、吟诗作画、赏花听琴、焚香 插花,相辅而行。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宋徽宗《文会图》、刘松年《斗茶图》及河北宣化辽墓出土的《茶道图》均有极为细致、逼真、生动的描摹。

  宋代茶文化的鼎盛,是毋庸置疑的。文学是生活的真实写照。茶诗的盛衰就颇能说明问题。盛唐前期的玄宗开元末之前,很少有茶诗,李白、杜甫等天才 诗人仅有茶诗寥寥数首;唐中期,即元和末以前,茶诗大增;唐后期即穆宗至唐亡,茶诗盛行;见于《全唐诗》者55人,存茶诗233首。宋人茶诗则数以万计, 文士几无人无之,陆游一人就有茶诗320余首之多。黄庭坚又有茶词数十首,是历朝写茶词最多也最好的一位。宋人诗词反映茶事生活面的深广度远胜唐人,脍炙 人口的名作也远多于唐人。这与中国茶文化莫盛于宋的状况是完全吻合的。哲理化、艺术化、精致化的茶艺、茶俗、茶礼、茶道以及文士和民众的丰富多彩的茶事实 践,为宋代文人提供了纵横驰骋的广阔天地,成为传世杰作成批涌现的丰富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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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清:文士的闲适化和民间的普及化

  朱元璋出身贫寒,发迹前备尝民间疾苦。登基后,即诏令罢贡龙凤团饼茶,只贡少量茶芽,从此开创了茶文化史上叶茶、散茶冲泡烹饮的新时代。因其简 便易行,此法一直沿袭至今。明人重视贮藏置顿之法,无论在茶品审评、采摘炒焙、择泉煮水、火候汤候、烹点饮啜、品饮时宜禁忌及人文环境等方面均有与宋元不 同之处,即已从烹饮末茶为主过渡到以啜饮散、叶茶为主。以苏州为中心的长江三角洲六府成为新的名茶产地,茶人茶侣亦群聚于此,把文人茶推向极致,成为领导 潮流的新的茶艺中心。与此同时,江西、福建等地也有一批文士嗜茶成习,以喻政、徐 为代表的茶人在探求茶艺的同时,还汇刻《茶书》。这是我国历史上最早的茶书丛刊,所收茶书多达数十种,为总结唐至明代文人茶的茶艺、茶道,推进我国茶文化 的发展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同时,在明人的别集中,还有内容丰富的茶诗文,充分展示了在追求优雅闲适生活方式的明代士大夫心中,饮茶成了不可或缺的必修之 课。正如陆绍珩总结的那样:“幽人清课,讵但啜茗焚香。”由退休官僚、文人隐士、书画与赏鉴名家及茶商为主体构成的茶人集团,其生活方式无非就是:“明窗 之下,罗列图史琴尊以自娱。有兴则泛小舟,吟啸览古于江水之间。渚茶野酿,足以消忧;蒪鲈稻蟹,足以适口。又多高僧隐士,佛庙绝胜。家有园林,珍花奇石, 曲沼高台,鱼鸟留连,不觉日暮。”烹茗为这种优雅精致的社会生活方式注入了活力。

  自陆羽《茶经》以来,对器具、泉水的讲求代代相传。有“天下第二泉”之誉的惠泉,自相传陆羽品泉以来即长盛不衰。无锡惠山泉长达一千余年的盛 名,充分证明茶、泉、器具相得益彰,缺一不可,共同构成茶艺的三要素。茶器具则各代各具特色。陆羽《茶经》所述之二十四具,乃日常用品;法门寺出土的皇家 茶具之精美,令今人叹为奇观。宋代极重建盏斗器及长沙白金茶具等,又发明了茶艺的核心器具——茶筅,其成为日本茶道中首要茶具。甚至我国各个时代对茶具的 颜色也有不同要求。如唐代崇尚绿茶,选用茶具以越窑、岳窑为上,因其色青,可益茶色。而宋代尚白茶,则以建盏黑瓷为宗,亦以其“咬盏”分明,宜于斗茶。当 时的一种兔毫盏,尤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后来流传到日本,被称为“天目碗”,今已是“国宝”级文物。明初王宠家藏茶鼎,与供春紫砂壶、惠山竹炉、宣窑茶具齐 名。竹炉最能体现返璞归真的茶艺思想,因而深得明代南方茶人的喜爱,诗酬吟咏,历久未衰,绵延明清两代近五百年尚余音缭绕,其盛况可见清吴钺、刘继增辑录 《竹炉图咏》,堪称明清的代表性茶具之一。茶文化发展的鼎盛期应在宋代,清陆廷灿《续茶经》等书中所搜辑的宋代茶事数据最多,即为明显例证。在《全宋文》 《全宋诗》《全宋词》中收集的宋代涉茶诗文词赋中尤有充分体现。笔者数十年致力于爬梳搜辑,已近百万余言,这仍将是有待继续整理的珍贵文化遗产。

  明人张源将茶道总结为“造时精,藏时燥,泡时洁”的“精、燥、洁”三字经茶道。其《茶录》堪称深得茶道真谛的经验之谈,这是他长期饮用名茶碧螺 春总结出来的茶艺心得,虽语言朴素,却不失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艺茶准则。而杜浚(明清之际著名诗人,以嗜茶著称于世,撰有《变雅堂集》等)所谓“茶有 四妙”,“湛、幽、灵、远”,却更多蕴含了他对空灵幽远境界的精神寄托,代表了明清文人对茶道的追求,这与日本茶道有某种相似之处。总体而言,明人艺茶, 追求环境优雅,白石清泉,烹煮得法,善于观赏,将其视之为茶人茶道的精粹。清代的茶文化,在“君不可一日无茶”的清高宗乾隆时代达到了高潮,体现在《红楼 梦》等小说中的茶艺,也达到了较高的水平。老舍先生的《茶馆》,仅以三幕就抒写近代三个不同时期的众生相和社会百态,从这个角度而言,茶馆某种意义上也是 社会的缩影,故历代的茶馆也是社会学史家关注的对象。

  “茶马贸易”在宋代始成制度

  黄庭坚诗云“蜀茶总入诸蕃市,胡马常从万里来”,生动贴切地概括了我国历史上的茶马贸易。茶马贸易制度的历史,值得研究。首先面临的问题是:茶马贸易始于何时?

  我国历史上的茶马贸易之始,向来有“定论”,即始于中唐以后。封演《封氏闻见记》卷六《饮茶》云:“回鹘入朝,大驱名马,市茶而归。”封演随心 所欲的十二字小说家言,被欧阳修抄入《新唐书·陆羽传》,后又被宋末王应麟、马端临分别据以写入《玉海》(卷一八一)及《文献通考·征榷五》,遂不胫而 走。封演之说历来被视为不刊之典,但细究其实,这无非是一种毫无史料根据的主观臆说。

  安史之乱后,回鹘大驱名马入唐,确为史实,但唐政府支付的为绢帛而不是茶。安史之乱前后,唐茶还只是一种奢侈消费品,尚未普及到民间,绝无可能 用相对而言较昂贵而又稀缺的茶去交换西马。唐代征收茶税,始于建中三年(782),但是作为权宜之计推行的;正常的开征十一税率茶税始于贞元九年 (793)。文宗大和九年(835),王涯进行了一次不成功的榷茶试验,不到一年即告失败,也为自己招致了杀身之祸。直到宣宗大中六年(852),裴休立 “税茶十二法”,才使得唐代茶法稍具规模。更重要的是:茶马贸易具有某种封建国家财政经济“计划体制”性质,作为由政府组织或主持的易货互市的经济模式, 是以官方榷茶为必要前提的。而唐代没有史料可以证实茶为易马之物;相反,绢马贸易的史料却比比皆是。绢帛,是唐代实行两税制度征收的主要实物税,是唐政府 支付西北少数民族之马的主要偿付物。唐代有一专有名词——“马价绢”。确切而言,唐代实行的是绢马贸易,而绝非茶马互市。

  “安史之乱”后,大唐昔日水草丰美的牧马胜地陇右等沦失殆尽,吐蕃乘虚而入,“苑牧蓄马皆没”,“马政一蹶不振,国马唯银州河东是依”。安史之 乱平息后,为了维护国防,须保持一支相当规模的骑兵,除了国内括马外,唐政府就只有向回纥、吐蕃等市马一策。绢马互市就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产生。“马价 绢”对唐王朝是一项十分沉重的财政负担。但在任何唐代文献及出土资料中,迄今尚无可考见真实可信的茶、马互市数据。因此,所谓乾元以后唐与回纥始行茶马贸 易,不过是封演心血来潮、向壁虚构的小说家言而已。即使仅从史料学而言,孤证是不足以采信的。正如陈寅恪先生早就指出过的治史原则:“通论吾国史料,大抵 私家纂述易流于诬妄。”

  即使到五代,甚至宋代中期,高昌回鹘以马换回的仍然主要只是钱和绢帛,殆无可疑。

  明确记载茶马互市的史料似始见于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四:宋太宗太平兴国八年(983),“沿边岁运铜钱五千贯于灵州(今宁夏灵武西南) 市马”,因路途遥远,运钱不便;又恐“戎人”得铜钱后熔铸成兵器,故应盐铁使王明之请,“自今以布帛、茶及他物市马,从之”。而茶马贸易真正形成制度则在 宋真宗咸平元年(996),《长编》卷四三有载:应杨允恭之请,正式置估马司,主管市马,定河东、陕西、川陕诸路市马之处凡十九州军,皆置市马务,遣官主 其事。又重申:“以布帛、茶、他物准其直”,岁市五千余匹。又在边境设招马之处,遣牙吏入蕃招募,给路券,至估马司定价。这是历史上最早出现的有比较完备 机构、制度和具体规定的茶马贸易资料,作为一代典制的要素均已具备。不久后还产生了与唐代“马价绢”相对应的“马价茶”一词。这一“马价茶”,堪称茶马互 市的标志物。其后,关于茶马贸易中茶作为主要交易物的史料屡见于载籍,《宋会要辑稿》等史籍中就有无数条详尽记载。现存散在《宋会要》各门中的茶马史料, 至少有数十万言,加上明代的茶马资料,已有百余万字;笔者经多年整理、校证,即将在《茶书全集》中刊行。

  茶马贸易的高潮在熙宁七年至元丰末年间(1074—1085),这是为了适应神宗开边拓地积极进取的军事需要。宋神宗命李杞、蒲宗闵相继入蜀主 持榷茶、买马,在成都和秦州(今甘肃天水)分别置茶、马两司,榷茶买马。作为熙丰新法的措置之一,大张旗鼓在川陕展开,并作为赵宋王朝的不易之典延续至南 宋之末。北宋买马年额约在15000至20000匹左右,最初易马茶用一驮(100斤)易一马,后比价不断上升,至南宋数十驮茶尚换不到一匹善马。最多时 每年用博马茶逾1000万斤,约为蜀茶产量的三分之一。通常以雅州名山、洋州等四色茶为主。北宋易马多在西北。南宋因西北易马之地丧失殆尽,市马之处以西 南为主,多为不及格尺的驽马,难以上阵。战马不充,质劣数少,没有强大的骑兵军团,是宋军在宋辽、宋夏、宋金、宋蒙之战中屡战屡败的重要原因之一。宋臣多 有激愤痛切之论,然马政弊坏,茶马之政也每况愈下。

  茶马贸易作为一代成典,体现了宋政府以无用之物易有用之物的经济观念。宋代的茶马贸易也影响到明清两朝,尤其明代。湖南安化等地的茶砖等紧压茶 创造于宋代,数百年来一直是畅销边茶的主要品种之一。当然,宋代茶马贸易也会伴随一些血泪代价,宋政府带有超经济垄断性的茶马贸易政策也必然会蒙上不平等 交易的阴影。但茶马互市作为一种历史现象毕竟利大于弊,其长盛不衰,高潮迭起,达七百年之久,绝非偶然。其对促进汉族与少数民族间的交融及我国西北、西南 缘边地区经济文化发展、进步,无疑有积极的影响。但与早已成为显学的陆上及海上“丝绸之路”研究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宋明茶马贸易的研究,尚未引起中外史学 界的充分关注,仍是尚待“垦辟”的“处女地”。

  (作者为北京大学历史文化研究所兼职教授;其新著《中国茶书全集校证》由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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