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初期,我还到北展剧场去开会。去之前,只晓得是文艺界开批判会。到了那里,才知与前不同。一声吆喝,揪出来田汉、阳翰笙、邵荃鳞、林默涵四个人,一律剃了光头,灰制服,低头弯腰,看不见脸。相比之下,还没有像后来那样野蛮粗暴到拳脚相加,但也已令人揪心了。想起平日他们的风采(我以前见过邵、林),都是当时中国文艺界的精英翘楚,如今沦为阶下囚了;林默涵不久前还作报告号召批判前三个人,如今也都一样成了“三反(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分子”了。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啊!我坐在北展剧场的最后一排,能感觉到剧场里的人们都很紧张,因为大家与我一样,恐怕都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大概小资产阶级的软弱性又来了,我竟悲从中来,眼眶里噙满了泪水。从此,我再也不到机关以外去参加任何批判会了。
但是,我无法避开我工作的大楼里的“斗争”。我看见叶君健被打耳光,我看见杨宪益身上被泼墨水,我看见一位党委副书记被拳打脚踢,满脸流血,我也看见大卡车拉着一群“牛鬼蛇神”戴着高帽挂着牌子去游街。造反派逐个点名时,还点了我的名,要我也上车一起去游街。我身旁一位女同志对我使眼色,叫我赶快躲开,别理他们。我并不认识这位好心的朋友,但至今铭记不忘。造反派终于没有发现我,我总算躲过了这一劫。每晚造反派在地下室逼供审讯,打人声、惨叫声……人们都能听到。因此,那阵子不断有人自杀。
我很自然地想到了巴老:巴老,你现在好吗?你是不是也在劫难逃,进了牛棚,在经受这样的苦难!我真的很想他,为他担忧呀!
有一次,我的一位同学从上海串联回来,告诉我,他“在上海作协看大字报,有许多关于巴金的,其中有一张大字标题就是讲你的……说:‘×××专程到上海采访巴金,鼓吹巴金,流毒全世界……’”。
我问,巴金现在怎么样了?他说,他也不清楚。但是,搞得挺凶的。街上都有巴金的大字报、大批判专栏。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又陆续听到一些传说,从报上看到一些有关巴老的消息,如上海开全市电视批斗巴金大会,整版批判巴金的长篇文章……。在我的印象里,当时还没有别的作家,被揪到全市性的批斗会上去批斗的,这说明巴老正在受到特别严酷的迫害。
(责任编辑:罗伯特)